怪不得这里这么破旧,原来是被玛桑族抛弃的寨子。按石碑上写的,他们将八十一座寨子都封掉了。野林子里的族群大多穷困,他们竟然狠下心抛弃这么一大片地盘,这实在是说不过去。难道那时生了什么事,让他们不得已封掉赖以生存的老家,迁徙他处?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达成的唯一共识是寨子被封之后才有了鬼域。兴许玛桑族人西迁就是因为鬼怪作祟,他们预料到此地即将被恶鬼占领,留下碑石,举族逃亡。他们走后,鬼母占据了老寨,此地成为黄泉鬼国。
白笳对比汉文和羽虫篆,说,“汉文刻得很潦草,而且痕迹很浅,好像是匆匆刻上去的,和羽虫篆绝对不是同一人所留。在我们之前另有中原人来过此处,他翻译了羽虫篆。是谢宗主那支队伍么?”
“不是,他们之中无人通晓羽虫篆。”穆知深摇头。在遇见这块碑之前,更无人知道黄泉鬼国同早已销声匿迹的玛桑黑教有关。穆知深沉声道:“这块石碑是个警告,翻译羽虫篆的人意在警醒后来者。”否则那人没有必要将汉文刻上石碑,字迹这么潦草,他那时候一定遇见了什么。他在提醒他们,寨中危险。
汉文的长度比羽虫篆短了一截,白笳道:“啧,还有一半那人没有翻译,不知写的是什么。”
大家讨论了一番,决定先往里走走看。他们这次做了充分的准备,选派的弟子都是宗门上品高手,远比上一支喻谢族人要强,若遇见不对劲的地方,再慎重决定是否要深入。
白笳和穆知深领头,所有人登上了围楼,在走马廊里行进。他们上了第二层,脚下的木板随着他们的踩踏出刺耳的轧轧声,大家不由得尽力把脚步放轻一些。远处黑魆魆的,除了他们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没有半点声响。飞檐上挂了风铃,铁青色,锈迹斑斑。走马廊一侧是屋子,排门破旧,还有虫蛀的小洞,隔着洞往里看,黑黝黝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另一侧面对天井,雨水疯狂往里灌。
姜陵压低声音道:“好黑啊。”
“真是奇了,咱们进了十八狱地裂,竟一下子从天都山到了南边的深山老林。”有人道。
穆知深摇摇头,“并非如此,黄泉鬼国不在人间。”
“什么意思?”有民夫讶异道,“黄泉鬼国不是鬼母的鬼域么,难道真是阴曹地府不成?”
“当然不是,若是阴曹地府,起码得有牛头马面吧?”白笳耸耸肩,“‘黄泉鬼国不在人间’是大宗师说的,他不曾解释,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或许它只是一句隐语,背后另有玄妙深意。不过这句话很有道理,因为按照我们今日走的脚程,起码有十几里路,黄泉鬼国显然比这更大,最小也有一座金陵城的大小。这么大的地界,御剑空中必然能看见。但从北到南,宗门从不曾搜探到这么大的鬼域。”
“真奇怪,这么大片地方,能藏到哪里去?”
姜陵摸了摸掉了漆的栏杆,手上全是湿漉漉的雨水。弟子们点起风灯,盈盈几盏亮光在黑暗中升起,摇曳忽闪,像鬼魂的眼睛。雨声滂沱,老寨里无比寂静,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雨声了。
穆知深把人分作两队,让一个师弟带领一拨人搜寻第一层,他带着人去第二层,两队分头搜寻八角铜镜。穆知深先搜寻右手边第一间屋子,伸手推门板,没有推动。
“被闩住了?”白笳在一旁道,“这种老寨子门闩都是横杆,把刀戳进去移开就好。”
说着就要拔刀,穆知深却皱着眉摇了摇头。
“门的重量不对。”他说。
他这么一说,白笳立刻知道不对劲了。穆知深抬手接过后头师弟的风灯,弯下身对着门缝儿看了看,淡淡道:“门后有人。”
有人,还是有鬼?白笳看着穆知深,这厮没什么表情,说话的语调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他看起来很冷静,有这样冷静的同伴自然是好事,可白笳总觉得他只是单纯的没表情而已。或许即便死到临头了,他还是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白笳凑过脸看了看,门缝后面果然有一个高大的人影,靠在门板上一动不动。
看这委顿的样子,应该是死人,只是不知道会不会中途起尸。起尸也不怕,他们都不是吃素的。白笳招来人,大家一起用力推门板,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推出一条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进到里面才现,门板后面堆满了桌椅箱笼什物,一具面容狰狞的尸体挤在当中。
白笳锁紧眉关,“看穿着是仙门弟子,定是上一支队伍的人。上一支队伍是十多年前进来的,他怎么没有腐烂?”
尸体的皮肤完好,面容十分清晰,眼球暴突,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弟子们挨个进门,都被他的死相吓了一跳。大家提着灯检查屋子里的陈设,这地方到处都是灰尘,地板上厚厚的一层,像铺了满地的盐巴。花几桌椅都靠墙摆着,中间的火塘有点过火的痕迹,铁锅和好几个瓷碗倒扣着放在地上。
白笳翻开锅碗,里头是空的。民夫在一旁吃干粮,边吃边打量四周。墙上放了个神像,有十一张脸,似男似女,最下面四张珊瑚色忿怒面,第二层三张黑色寂静面,第三层三张金色微笑面,最上面一张是白色的,没有五官。所有脸层层叠加,堆成一座塔的模样。第三层的微笑面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很诡异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