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决明笑容僵硬,这小子还真不客气,他勉强道,“行,我告诉寻微。”
“寻微娘子厨艺如何?”裴真又问。
“那当然是一等一的好,”百里决明瞎吹,“寻微的厨艺堪比酒楼大厨。”
“不知在下可有幸品尝寻微娘子做的江米酿藕和蜂糕?”裴真笑意盈盈。
百里决明:“……”
裴真歪头看他,“少侠不愿让寻微娘子为我下厨么?”
“愿意愿意,等着,晚上给你送来。”百里决明气恼地说,掉头出门,跨过门槛又倒退回来,咳嗽了声,道,“喻听秋的东西,你不能再收了。”
“嗯,”裴真笑道,“再也不收了。”
目送百里决明出了门,裴真从多宝格里取出个小盒子,打开云样锁头,里头放了一捆旧络子,大多是松花葱绿的娇艳颜色,花样许多,攒心梅花和方胜的都有。他静静地看,眸子里渐渐沉寂下来。
门忽然被叩响,他抬起脸,眼眸里又复归温煦的软光。他道“请进”,紧接着门臼转动,喻听秋提着食盒子进来,笑道:“裴真哥哥,又在看医书呢。童子说你爱吃甜,我给你带了八宝果羹。”她把食盒放上几案,打眼瞧见装满了络子的小盒子,因问道:“这么多旧络子,谁打的?好俗的颜色。”
“亡妻。”裴真阖上盖子。
“哦……”喻听秋呐呐道,又瞧见他手边崭的大红络子,“那个又是谁打的?昨儿我不是送了你许多么?”
“秦少侠说是寻微娘子送的。”裴真微笑道。
喻听秋一下变了脸色,“是她!?她答应了我,不勾……招惹你的!”病成这样,还能勾人,真是天生的狐媚子!喻听秋气得吐血,抬手夺了那络子,道:“裴真哥哥又不缺络子,放在这儿也是多余,我去替你还给她!”
手腕忽然被裴真握住,他的指法奇特,指尖点住了她腕上好几个穴位。她只觉得腕子一麻,连身体都动弹不得。惊恐地看裴真,这男人依旧是温和淡然的模样,只是望住她的那双眼睛没有丝毫温度。
不知为何,喻听秋的心里涌起深深的恐惧,这个男人的样子分明没有变化,和平日一样无懈可击的容色,一样春风般的微笑,让人见了就亲近的。可凑到这般近才现,原来他的眼睛里从来没有温度。
“喻娘子逾越了。”他说。
手里的络子被抽走了,裴真款款走到门边,略略回眸。
“娘子是逃家而来,依在下看,娘子还是早些归家吧,免得夫人忧心。”
他的声音是极好听的,玉石一样温润,可声线却是寒凉的。喻听秋听得怔,他出了门许久才回过神来。她意识到自己被拒绝了,原来裴真也喜欢谢寻微,她本以为裴真会和别人不一样。她抱着小食盒,怏怏出了门。出了裴真的小筑,立在藏书楼的飞檐底下,她举目四望,不知道去哪儿。
她想她真是个笨蛋,不知羞耻地赖在小筑那么久。裴真是谢寻微的大夫,日日朝夕相处,怎么能不动心呢?谢寻微那个女人长得那么好看,他们俩站在一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忍不住难过,很想哭,胸口很疼,往日见到裴真心头乱撞的小鹿一个个撞得血肉模糊。
她太天真了,她竟然以为裴真会喜欢她。
“喂,听说没有?穆家和喻家要联姻。”藏书楼里走出几个宗门弟子,交头接耳地说话,“喻夫人要把喻听秋嫁给穆知深,生辰八字都对过了,就等着穆知深下聘礼了。”
“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摊上这么个婆娘。”有人咂舌,“听闻那喻家娘子骄纵得很,寻微娘子寄人篱下,日日受她欺凌。现在待不下去了,宁肯跟着一个破落户的秦秋明,也不要待在喻家。”
另一人掩着嘴笑,“穆知深也没好到哪儿去,你看他成日死气沉沉那样儿。上回我哥想结交他,邀他去天香院喝酒,他竟然说‘无聊,不去’。不过就是个上上品吗,看把他给狂的,正好让喻家的母夜叉治治他!”
“我没欺负她!我也不会嫁给穆知深!”喻听秋怒道,她一把把食盒摔到那几个人身上,“乱嚼舌的长舌鬼,我杀了你们!”
那几人见到喻听秋,吓得面如土色,纷纷捂着头跑了。喻听秋追了几步,到底没跟上去,抱着膝盖蹲下来哭。所有人都喜欢谢寻微,她聪明漂亮,贤惠大方,是话本子里落难的仙女。她喻听秋刁蛮无理,骄纵可恨,是专门给仙女儿使绊子的坏蛋。
打小就这样,她的亲哥哥袒护谢寻微,她的表兄弟堂兄弟见了谢寻微迈不开腿,她悄悄喜欢的郎君为了谢寻微上吊,她大胆追求的裴真哥哥为了谢寻微甩脸子赶她走,现在她还要被家里强嫁给一个混蛋。
她从未见过裴真生气,这是第一回。
所有人都喜欢谢寻微,没人喜欢她。
她忽然想明白了,天下男人都是以貌取人的猪狗,她再也不要为了这些猪狗伤心流泪。她猛地站起来,闷头往活水小筑走。她屏息静气,摸到裴真的卧房,细细听了听,里头没有声响,她推开窗,翻进屋。裴真终日浸淫医术,屋子弥漫着清苦的药味儿。入目是高脚花几,乌漆小案,两壁摆着高耸的书架,密密麻麻满是书册。剩下两壁全是草药,一水儿铜绿色的云头栓,阴出满堂冰镇的凉气。
矮几上搁满了瓶瓶罐罐,她一个个翻找。屋子里很静,不知怎的,她总有一种被偷窥的感觉。四下望了望,没有人,她收起心继续翻瓶子,没找到她想要的绝情丹。她抹了把泪,用力吸了吸鼻子。她决定了,她要练无情剑,拿到祖宗剑,成为天下第一个女宗师。男人什么的,都他娘的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