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死了,百里决明烦躁地扭过身,蒙着脸睡觉。
“此言差矣,最大的鬼域不是抱尘山,”袁二往火塘里添炭,“是鬼母的黄泉鬼国,听说那鬼域不在人间,踪迹难寻。然而遮天盖地,有去无回。她座下太子恶童当年与大宗师无渡有过一战,被大宗师封印。至今都无人知晓大宗师将他封印在了何处,这鬼童子看起来不过稚龄小儿,却是威震一方的大恶鬼,不知道恶童的鬼域又是何景象。”
说到无渡,大伙儿一时有点沉默。他本是人间唯一的大宗师,更是抱尘山的掌教,封印无数恶鬼,度千万亡灵。最著名的是三百年前那一战,便是他封印鬼国太子恶童和恶童的鬼刀九死厄。听说一人一鬼打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有的是,恶童被封印以后,倒被民间百姓当成了门神。随便在街上一走,都能看见门板上贴着三头六臂,舞着鬼刀,横眉怒目的赤童子。百姓认为驱邪避鬼,自然要用最恶的鬼,最凶的煞,把那些无处投胎的小鬼吓跑。
然而谁曾想无渡能干出包藏自家师弟的事儿,还让这鬼怪当了整整五十年的丹药长老,受仙门景仰,得百家供奉。只不过无渡在十四年前就已经寿终正寝,身消道殒,要追究他的过错,也无处可追了。
“哼,这些魑魅魍魉,迟早众叛亲离。”喻听秋看了身边一直不吭气的女孩一眼,冷笑道,“谢寻微,当年你那鬼师父不就是被你亲手杀死的么?”
百里决明蓦地睁开眼。
“二妹,表妹的伤心事,你就不要再提了。”喻凫春埋怨道,“表妹当年在百里决明手下待了那么久,一定天天挨欺负。”
“是,她在哪儿都受欺负,瞧这副可怜相,惹你们这帮男人心疼!”喻听秋挑高了声儿。
谢寻微默默抱紧膝盖,一声不吭。忽然间,头顶罩下一个阴影,谢寻微仰起头,见百里决明立在身前。高挑的男人,蹙着眉,弯着腰,直勾勾地盯着她,谢寻微有些愣神。
“你是谢寻微?”百里决明高高挑着眉梢,“吴中谢氏的孤女,百里决明的弟子,谢寻微?”
“……是我。”谢寻微迟疑着答道。
百里决明觉得不可置信,他的徒弟怎么可能混成这样?这和他想象中的呼风唤雨,通天彻地差得不止一点半点。之前不曾审视这丫头,现在仔细端详,远山似的长眉,黑白分明的眼睛,火光在她的眼中跃动,独有她自己那份沉甸甸的美。
若寻微长大,确是应该这副模样。
“怎么了你?”喻听秋问。
“没什么……”百里决明神情复杂,回过神才现大伙儿都瞧着他,个个眼神里透着狐疑。不好,不能让这帮傻蛋现他和寻微的关系。他尴尬地咳嗽了声,道:“只是久闻谢家寻微美若天仙,如今一见……”
秦秋明向来以眼高于顶闻名,此言一出,大伙儿都以为他要出言讽刺。女儿家之间也有江湖,自谢寻微到了喻家,喻听秋就处处被她的美貌压上一头,这下终于有人看不上谢寻微,她心里总算舒服几分,道:“如今一见,也不过如此,对吧?”
百里决明看了她一眼,道:“如今一见,真他娘的漂亮。”
喻听秋一口恶气哽在胸口,差点儿没噎死过去。
话说完,百里决明不经意间低头,却见谢寻微仰头望着他,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她这么一笑,仿佛天地都亮堂了。这丫头,确实出落得太好了些,连百里决明都愣了下,转头一瞧,周围的男人都看得痴痴的,一个个跟痴呆似的。这帮猪狗,垂涎他徒弟的美色,百里决明恨不得每人给一个大耳刮子。
正想把谢寻微拎出来说话,外边街道上忽然响起女人的哭声。那哭声大一阵小一阵,寒浸浸的,听得人脖颈子凉。
“有人在哭,是不是见鬼了!”袁二那愣头青豁地站起来,“咱们得去救人!”
“救个屁,大半夜鬼哭狼嚎,她自己就是鬼!”百里决明手一挥,火塘熄灭,客堂里陷入黑暗。他低声道:“都噤声!”
没人敢说话,竖起耳朵听那哭声。哭声越来越近,正是朝他们的方向过来。哭声之外,还有重物曳地的声音,一下一下,仿佛是那女鬼正拖着什么东西靠近。那样的声响,总是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东西,比如说——尸体。
哭声到了门口了,戛然而止。他们听见拖拽声上了石阶,紧接着是守门僵尸凄厉的尖嚎。所有人僵着身子,默默按剑。
僵尸的嚎叫越来越弱,百里决明暗道不好,低声说:“这女鬼有些道行,快,找地方躲起来,不要露出身体。”
所有人悄无声息地行动,猫着腰找地方躲藏。袁家两兄弟拿竹筐子罩住自个儿,喻凫春悄悄上了房梁,刚爬上梁柱,黑暗里忽然瞧见一双悬在空中的脚。心头一悚,差点儿叫出声来,颤巍巍抬起头,便见一个枯槁的吊尸双目圆瞪,直直看着他。喻凫春小心翼翼在死尸眼前晃了晃手,它不动弹,他才松了一口气。
谢寻微也要躲,手腕忽然被谁握住,他没吭声,跟着那人躲进了柜台后面。
刚蹲定,门板那边就被大力撞击。谢寻微从柜台木板缝隙往外看,只见僵尸前头的门板破了一个碗口大的洞,一只白惨惨的手臂正从那儿收回去。有个黑影在外头腾挪,显然是那女鬼。四下里静悄悄,女鬼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走了么?有人按捺不住,想要探头出来。然而想起秦秋明都没动静,便忍着没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