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轩的声音复又响起来,有一种格外的认真。
“李宗盛那歌,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是真的这样,你不会明白。
仙女帮凡人,不觉得自己在帮人。
冬冬,她就像是兴冲冲的小火车头,一个劲儿在她自己的轨道上往前冲着。
她没觉得她在帮我。她要的是她的痛快。
教训了谢逢春,她痛快。
帮她叔叔做事,她痛快。
帮她的同学找活儿谈项目,她痛快。
让我写我想写的、让我不再做别人的枪手,她痛快。
帮我们做成舞台剧,她痛快。
帮我们拍电影,她痛快。
不自觉的慷慨,才是真慷慨。不经意的侠义,才是真侠义。
但是冬冬她没这么想自己,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这就是她,她痛快地帮了我,我重看到了阳光。”
涂山海哄着醉话缠绵起来的范文轩,“是是是,她是仙女,有仙法呢。你这一头栽的,眼里就再看不进旁人了。”
范文轩自床上坐了起来,将手臂搁在书桌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的脸庞隐在黑暗里。
“小时候在邻居家看电视,黄梅戏《天仙配》,我经常在想,真的会有仙女看上一无是处家徒四壁的村夫?
刚认识她那会儿,我时不时这么问我自己。
我不敢问她,我甚至连追她都不敢。我只能每天给她打两瓶水,和她并肩在校园里走一阵。只要就那样走着,我就满足了。她问我,愿不愿意和她建立开放式的关系。我怎么会不愿意呢?村夫怎么会拒绝下凡的仙女呢?
除了我,没人知道她为我做了多少事儿。包括她自己。
因为那些事儿,她做得痛快,她是做过了就真的做过了,她从来就没有当成回事儿。
大四那年,为了帮我爸承包个果园安排老二的出路,我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们。只有她,现我没吃饱饭,但她装着不知道的样子,送吃的喝的。她就是这样,帮人,她也不说是帮,只说是别人在帮她解决麻烦。
考博,留校,都是她在坚定我的念头。在我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她就拉我一把,把我继续留在这片阳光里。
她知道我一长个阶段里只能专心写一个故事,我又不能没有钱,她费了很多心机给我拉了很多活,让我做编审,找来合拍的师弟妹写本子。又只说是大家在帮她攒项目。
她不知道她自己有这么好,只凭意气做她的事。
没有她,我又怎么写得出来这些故事呢?
她是潇洒的,我知道。她跟我好,我一定会拖累她,但是她问我愿不愿意的时候,我不舍得不愿意。
虽然当时我在想,我爸再逼我,不行我就回去种地,我的故事可以慢慢写,我先去让我爸死了妄想财的心。
她把我留在了这里。她是我留恋的阳光,我只有同意了,她才能暂时属于我,我就重拥有了文轩亭的那束阳光。
我是自私的吧,是的。就像把仙女的羽衣藏起来村夫,妄想拥有永远。
她告诉我她怀孕的时候,我开心疯了。我知道,仙女的羽衣,就快在我的手里了。
是的,这个念头太卑鄙了,卑鄙到开心之后我就开始犹豫。她跟着我未来不会是阳光大道。她知道,我也知道。但是让她永远在我身边的诱惑太大了。
她给可可取名范亦可,亦可亦可,和我在一起,是她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可以。和我领证结为夫妻,她觉得也可以。
可可刚生下来的时候,小小一团被我捧在掌心,我好像就捧着了仙女的羽衣。
原来我以为,她父母带给她心里的伤,让她不会在我这里停太久,但是只要那一会儿,对我就够了。我没妄想可以那么久。阳光都是握不住的。
我甚至想过,她对爱情是不敏感的,她是个凭直觉生活的人。或许有一天,她遇到可以让她打开的爱情,那个人也许不是我,我可以真诚地、尊重地把她送到那个人身边。
我高估了我自己的心胸。可可出生以后,我就一直在想,她在我身边,一辈子吧,就这样过一辈子吧。我不希望她在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一个男人身边。
但是,我高估了我自己,我也是她火车头一样的人生里的最大的那个阻碍之一。
我一直挣扎在乱麻一样的人生里,是她给了我在这团乱麻里追求梦想的空间。我爸一开始找上她的时候,我就绝望了。我没有办法斩断血脉里的东西,注定握不住阳光。
她遇到的问题,我更没有办法解决。她对她家里头的人也那样,不自觉地去承担一切,不管是她的事,还是不是她的事。
我知道,那是她血脉里的东西。
而我呢,什么都不能帮她做。
哦,不对,除了离婚。
她说,这样她就不用我承担他们家的债务。这哪是我不用承担?这是她再不让我承担他们家的债务,这是她对我的保护。
就像以前的无数次,她又把所有的责任背到自己身上。她像个火车头,不顾一切穿山越岭,又像一只小蜗牛,背着重重的壳。
我对她所有不切实际的渴望,就要碎在这一回了。她要回天上去处理更棘手的麻烦了。
她走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把她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