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本的第一页写着主人的名字——“范有中”。名字有点普通,谐音有点搞笑,但是三个字写得极好看,筋骨分明。
她往后翻了一页,是一段剧本的一场戏。
也就那么短短几百字,人物性格饱满、情节冲突激烈、台词富有哲理,关键字很好看。
她还没看完,还叫范有中的范文轩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时候的范文轩,剃着极短的寸头,眉目清隽雅洁,个头一米八零,一身表演系的条件,就是一看便知不是表演系的。
表演系哪有把缺钱穿在身上的?范文轩上身的廉价T恤和下身学校的运动裤明显已经洗到白了。
谢冬芽觉得老看着他寒酸的穿着不太礼貌,于是看向他的脸。
看真切了也没觉得好看,毕竟学校里有表演系,不缺长得登峰造极的脸。
范文轩说:“这是我的记本。”
一向不按牌理出牌的谢冬芽想,要不撩他一下?这个学校里,表演系的不用撩,自动会给你电。能把撩不动的撩起来,才有成就感。
谢冬芽拿出随身带的钢,伸出自己的手。
“验证一下,把你的名字写到我的手心里。”
范文轩一愣,觉得此女脑子有毛病。
“那我不给你了。”论撩人,谢冬芽也是从张诺那里遗传了个妥妥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范文轩皱起眉头,接过谢冬芽手里的钢,迅在她的掌心写下“范有中”三个大字。
有一点点刺痛,更多的是痒。
谢冬芽多少觉得没什么劲儿,主要是对方海阔天空退的这一步实在太快了,没有难度。
她看看掌心的字,字是无辜的,字是好看的,记本是他的。
谢冬芽把记本还给了范文轩。
半个月后,谢冬芽在电视编导系的系报上看到了在署名“范有中”的记本里看到的那场戏。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系报上的署名是“谢逢春”。
电视编导系的下铺在寝室夜谈的时候,说,什么大师的孙子啊,好意思啊,让大四的师兄给他写剧本还署自己的名,还跑去系报要版面。
谢冬芽嘲笑道:“你们系报也够搞笑的,居然就给登了。”
下铺说:“系报主编说,这场戏写的实在太好了,不登对不起这才华,反正全系都知道谢逢春出钱让大四的师兄给他写东西出风头的。”
谢冬芽问:“他自己知道大家都知道吗?”
下铺说:“不知道吧,毕竟大家在他面前,都会给自己小时候做过的阅读理解题三分薄面。”
瞧瞧这话说得,既刻薄又圆滑,真不愧是未来要做编剧的。
谢冬芽的基因里姓谢的那部分开始作祟,她被冒犯到了。
本来她以为不会,但是,他的祖父因为谢逢春的一个行为,被调侃、被嘲弄、被低视。
这一刻小时候过年时少一半的压岁钱已经变得毫不重要,谢冬芽血液的记忆里被全班同学朗读祖父文章时的自豪感被调动了出来。
她呵呵一笑,“你们系风真够高风亮节的,让出署名这种奇耻大辱都能忍。”
下铺说:“赚钱的事,署名不重要。给谢逢春写一场戏三十块钱,他还给介绍到他爸爸同学管的报纸表,稿费对半分。师兄他是靠全国作文大赛拿到的保送名额,才从贫困村里出来的,家里根本付不起学费。别的同学可以不在乎这点钱,对他来说这是学费和生活费啊!”
好一个范有中,她认得他了。
谢冬芽咬牙,他才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如果他不把自己送到谢逢春手里,谢大师何至于被小辈后人如此编排?
谢冬芽用了一周的时间,满校园找范有中,最后在学校小市找到正在收银的他。他每周有两个固定时间在小市打四个小时工。
这天某当季当红饮料牌子在学校搞一折促销,来蹭便宜货的同学们在柜台前排成长队。
结账只有范有中一个人,他手指快地在收银机上操作着。
谢冬芽站在市门口,从口袋里掏出十张百元大钞。
张诺在越剧团唱红后,在经济上获得了解放。而嫁给谢海遥后,谢大师的光环到底还是辐照到过她,她在越剧团多了很多访外和演讲的机会,又得到了戏曲学校的特聘,每个月基本工资加奖金,已经远远越了同龄的同行们。
谢海遥出国后,做起了进出口贸易的生意,每个月有一不菲的抚养费存入张诺的户口。他虽然没有继承到父亲的文学才华,但是自力更生出了商业才华。
而谢大师,临终时公平地尽出了为人父和为人祖父最后的责任,将房产和存款均分给两个儿子和他们各自的家庭。
故而,她谢冬芽,自小到大,在花钱这件事上,就没有被亏待过。
这便是她的姓带给她的福利。
她认,而且很肆意地使用。
还不到二十岁的谢冬芽,还从来没有在乎过谁的感受,包括她的亲生父母。她更不会在乎面前这个穷小子。
谢冬芽当着排在范有中面前等结账的十几个同学的面,把十张大钞拍到柜台上。
范有中抬起头,目光温和,“同学,请排队结账。”
他以为她是来购物的。
“一千块预付金。以后谢逢春给你多少,我就给你多少,只要你别再做谢逢春的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