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也不在意,瞥了眼搁在几案上的药碗,笑意盈盈地说了“一炷香”三个字,就转身离开了,风带起他靛青的蓝袍长袖,发梢飞扬,与白纱纠缠在一处,白纱被风吹起,轻飘飘拂过我的鼻尖,又荡下来。
我眼睁睁盯着他翩然离去,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
算他狠!居然用这个方法来怄我!
现在可该如何是好,他的药我是绝对不会喝下一口的,可沉新给我的那一朵彼岸朱砂又被他入了药,就这么浪费也实在是……而且他说得对,我的确元气大伤,也不知那神女哨是什么来头,在忘川时尚且还能硬撑着忍一忍,等当日我要化出真身而不得时,它却是忽然调动了我体内所有的法力,搞得我现在龙元不稳,再这么气血翻腾下去,恐怕当年失去龙元时留的旧伤就要被引出来了。元气大伤还好说,若是被引出了旧伤,到时候再想要离开这里可是难了。
可苏晋会有什么好心给我送药?周言当年喝过他的药,司徒令也喝过,她二人的下场历历在目,我可不想当第三个人。
我掀被而下,走到几案边,盯着那碗水深黑幽的药犹豫。
药碗上方还冒着白茫茫的热气,我凑近细细闻了一下,的确闻到了祝余草和玄龟沙特有的香味,但苏晋既然多次以医者的身份出现在人前,定是精通药理,想要往药中加一两味难以察觉的药几乎是易如反掌。司徒令的前车之鉴就血淋淋地摆在那,我要是再喝下,那就是真蠢了,沉新的彼岸朱砂浪费了虽然可惜,但总不能让我把整条命都赔进去,再说了,司命也说了,他就是眼睛毒,一朵彼岸朱砂没了,还可以再寻一朵,我要是喝下了这碗药,我这条小命可就无处去寻了。
思及此,我下定了决心,无视那碗还在冒着热气不知是药是毒的东西,掀起被风吹得荡悠的纱帐,走了出去。
苏晋的琴还留在外面,琴边焚香犹存,我原本经过时并不在意,只是风向忽变,原本往里屋吹的风忽然拐了个弯,自窗处往门口吹去,那焚香也被带得往我这边飘了过来,香味大盛之下忽然闻得这香味似乎有些熟悉,一怔之下,才回过了头,去细细打量那焚香。
奇怪,这香闻上去怎么这么像昆仑虚常点的雪神香?
我深恐香味有诈,先挥手灭了尚在缓缓燃着的焚香火星,这才掐了一点香沫,放在指腹上磨了磨,凑近鼻尖细细闻起来。
黄蕊、莲泥、幽烛,还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木香,闻上去的确和雪神香别无二致,且闻得久了,我原先有些不甚清明的灵台也通透起来,神清目明,我醒来时还有些发昏,头也有些胀痛,闻了这香后舒缓了不少,的确是雪神香可致的功效。
昆仑虚常年都只熏香而不点香,因此我只知雪神香香味如何,并不知它长何模样,所以乍见这一炷香,还以为只是普通不过的焚香,没想到居然是雪神香,苏晋从哪弄来的?昆仑虚的东西一概都不外传,他应该也不大可能为了一炷香前去偷盗……难道他不是苍穹弟子,而是昆仑虚弟子?
说起来,方才他弹的一首曲子,我似乎也在哪听过……开首如淙淙急湍,却在一盏茶的时间后逐渐沉淀,如同一条从高处跃下的小溪一般,逐渐变得平缓,直至最后汇入江河之时,只余空泛渺远之音,幽远缘长。
我一边摩挲着指间的香砂,一边细细思索。
是哪首曲子呢……
宫羽羽商宫徵……
——我想起来了!是空明曲!正是当年昆仑虚子弹的那首曲子!
空明曲,亦名空明清心曲,是与空明清心诀一脉相承而传下的一首古曲,是专门用来清心静神的,不仅抚琴者可静下心神,就连听者都可凝下神思,对于唤醒重伤昏迷的人来说最为有效。
空明曲和空明诀都是昆仑虚的不传之术,再加上这雪神香——莫非苏晋当真曾是昆仑虚弟子?
不,不对,他本为天宫太子怀逐,天宫最不缺少的就是礼乐了,他想拿到空明曲的乐谱也不是难事,奇怪的是他居然会弹奏这首曲子。
虚子说过,此曲主清心静神,于重伤昏迷者最为有效,我在昏迷时耳边也似乎一直响着幽幽的古琴之调……
苏晋他这是……特意为我弹奏的?
我扯了扯嘴角。
为我弹奏是不假,只是特意二字就算了吧,恐怕是他觉得我昏迷了太久,拖延了他拿到引魂灯的时间,这才等不及,所以才雪神香和空明曲都用上了,想让我尽快醒来。
看来这引魂灯对他还真是重要,他当年为了洛玄和周言的孩子能等上几万年而不动声色,这才区区几天,他就等不及了?而且还死活要等我醒过来,莫非没了我,他就不能拿到引魂灯?
或许,这可引出万鬼的引魂灯,正是他的一个击破之处……
我立在原地思索了半晌,直到手中的香砂被尽数捻尽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苏晋抚的那把琴,确定这只是一把普通的瑶琴后就别开了目光,往门外走去。
外面天光大亮,日头明晃晃地照在正空,我走出门外时还有些不适应,抬手拿胳膊挡了一会儿日头,闭会儿眼后才逐渐适应过来。
而等我放下手后,映在我眼中的就是一派江南水乡的情景。
白墙素瓦,小桥流水,河边人家。
read_x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