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表姐在未出嫁时与我感情甚笃,是以这几百年间我也没少来过。只是每一次来这儿,三表姐都是那一副心如死灰的神情,我一提姑父,她就冷冷回我一句“当年是他不认我这个女儿在先,我今日这般作践自己,也是我活该,与他们无关”,害得我也不能继续说下去,就陪着她在桃源环境中接待一位又一位的女子。
三表姐在这桃源幻境里下了个咒,只有心有执念者才可入这幻境。因此,桃源幻境在外虽然名气响,却鲜少有人得入,十年间也不过三五回。这些女子中有的是恨,有的是怨,有的是憾,但更多的还是痴,痴情痴爱,求不得,放不下,不放下。
三表姐遇到这些女子,多会以劝慰为主,实在劝不住,便会相帮。
我有时看不过去她为素不相识的女子受伤良多,劝她两句,她却笑道:“我自己这样,是我自己的问题,总不能怨着别人不是?我经历过,所以知道那些苦,能帮的,就帮了。”
我便也只能一笑而过。
原以为三表姐的一生就这么在桃源幻境里度过了,没想到昨日我过来看她,还没来得及再说那些陈年老调的劝慰话,她就像见到救星一样跳了起来,在我耳边好妹妹长好妹妹短地念叨了好几回,最后笑得特羞涩地说她看中了留河龙王的大太子,想要去接近一番。但不巧又有故人不日将来到此处,便想让我帮她看着几日,告诉那故人一声。
我本来是一点也不想应下的,无奈三表姐几百年没见过男子,心头干涩。这一回春心萌动便脚底抹了油,等我在她那一连串的好妹妹你真是我的好妹妹中回过神来,这桃源幻境中早已没有了她的身影。
无奈,我只好在这桃源幻境中待下,等着三表姐口中所说的那位故人。
就这么傻兮兮地等了一天后,我突然想起我本为神女,只要挥一挥手,在这幻境中留下“神主有事离开几日”的字样便好,把那字留下个一年半载的,根本不需要这么干巴巴地等着。
想到这茬,我一边感慨自己博学多才,一边后悔昨日怎么没想到这个好点子,正想说干就干时,这一位聘聘婷婷的精怪美人出现了。
我坐在三表姐平日里一直坐着的湖心亭上首,面上高高在上一派俯视地睥睨着这位精怪姑娘,心里却是愁肠百结,弯了好几个弯。
这是三表姐让我等的故人?不像啊。
莫非……好死不死的,正巧来了一个怨悲恨憾的女子?
不是吧……
我叹了口气。
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呢,昨日我在这儿干等的时候,她不来,偏偏在我今天离开的这当儿来了,也真是太不巧了。
也罢,既然来了我也不能把人家往外赶不是,到时候三表姐知道了,还不得拆了我。
这几百年来,我在这桃源幻境待过的日子加起来也总有一年有余了,平日里来的多是悲泣的女子,每当这时,三表姐总会劝她。“姑娘,泪多伤身,有再伤心的事、再伤心的人,伤到了自己,也都不值得了。”
这是三表姐每逢悲泣女子开口必讲的第一句话,我私以为这完全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她当年为了前表姐夫的事不知道哭了多少回,结果到头来也没换得人家一个回眸。
只是现在这话明显行不通,这位姑娘不似以往的那些女子,面上并无哀戚之色,倒是一片冷然,神色之间无喜无悲,不知是何执念,竟让她来到了此处。
想了想,我颔首应下了那一句神主。“姑娘是……?”
“小女子凝木,见过神主。”她又施了一礼。
“凝目?凝香双目,倒是好名字。”我笑了笑。
没想到她摇了摇头,平声道:“并非双目的目,而是朽木的木。”她顿了顿,又道:“凝木素闻桃源神主神通广大,此番前来,乃是有一事相求。”
“凝木姑娘有话直说。”
“恳请神主,帮凝木找回缺失的四情。”
“……四情?”
“我乃精怪之身,虽然不知本体是何,但我也知道,精怪虽无心,却有神思,有五感,有喜怒哀乐四情。”她垂下眼,缓缓道:“我却与他人不同,我有神思,有法力,有五感,却独独没有四情。恳请神主,替凝木寻回。”
“这……”
喜怒哀乐,乃是人生四大情思,情感之万般种种,无不由其演化而来。若是缺失了这四种情感,的确是会让人活得无滋无味,生不如死。
凡人偶有缺失四情之一,多数都是因其魂魄不全所致,四情皆少者,或修道,或天魂残缺,虽然极少,却也仍有个例。
只是这精怪也能缺少四情之事,我倒是头一次听闻。
精怪能凝神化形,除了外气和机缘之外,还需得那死物本身就有一定执念才行,这样方能凝出神思,进而化形精怪。所以精怪少情,却也多情,从未有无情之说。
今日之事,倒是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