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听不出杜里正之前的几次机锋,江太太在门口却听得真真切切。
里正是一村之长,打理户籍与赋税,这样的人与桂家不善,桂家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江太太眼见杜里正还在旁边,便对桂五道:“真要递状子的话就先跟你岳父说一声,衙门那边他更熟些,也认识城里的讼师,总比你们没头没脑自己撞上去周全。”
桂五点头道:“过两日我就去镇上,打听打听递状子的事。”
岳母与女婿这一句对话,引得不少没走的村民支耳朵。
就是杜里正浑不在意似的,可面上的慈和表情僵硬许多。
不管梅童生是“卖良为贱”还是“谋财害命”,闹出来都是丑闻;要是真的定罪,梅家成了刑余人家,那梅晟读书资质再好,以后的前程也有限。
不说梅晟,只说梅家现在与杜家就是姻亲,待到衙门里真的将梅家人定罪,杜家这个亲家难免受到牵连。
有着这样的恶果,杜里正怎么能允许桂家真的递状子?
桂家这泥腿子,穷疯了,要钱不要脸,利用两个孤女来讹诈梅家,显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才敢这样不管不顾真的要起状子。杜里正心中愤愤,咒骂不已,面上却不显。
桂秋、周丁香要跟着江太太一道回镇上,正站在旁边。
听了江太太这一句,周丁香眨了眨眼,拉着梅朵的手道:“梅姐姐要是去告状,就先去趟我家,刑房有个师爷是我家老乡,与我爹常在一处吃酒,到时候让他帮你。”
梅朵额头上裹着白布,眼睛肿成了烂桃,哽咽道:“好妹妹,谢谢你!”
梅氏站在侄女旁边,望向周丁香的目光也带了感激。
杜里正看在眼中,知晓这是桂家人与梅氏姑侄告状的决心,越烦躁。
眼前人多眼杂,不好继续为梅家说话,客人散了差不多了,杜里正便也只好先告辞出来,却是没有回家,而是直接绕道去了梅家。
杜里正没有看到,身后远远地缀着一个小尾巴,目送他进了梅家院子才转身离开。
*
梅家老宅,梅朵趴在梅氏怀里,嚎啕大哭。
桂春站一旁,手足无措,低声问桂重阳:“重阳,接下来怎么办?”
桂重阳翻了个白眼,能怎么办?只要不是石头人,知晓生母在外飘零,这心里都会难受。难受了,自然是哭出来好些,憋着才伤身。
“要不然咱们就去告吧?”桂春迟疑了一下,道:“梅夫子不像是胆大的,肯定经不住衙门讯问,要是能说出表婶的下落,寻人也有个方向。”
梅朵听了,止了哭声,坐起身来,却没有看桂春,而是望向桂重阳,面上带了祈求。
正如梅童生所说的,梅氏与梅朵姑侄两个对梅童生的指控,确实是受了桂家人的“蛊惑”,这个桂家人就是桂重阳。
桂重阳在看到梅童生不请自来后,就悄悄与梅氏姑侄交代了几句。不管是要银子,还是要梅朵的婚配权,今天都是个好机会。
梅氏与梅朵姑侄两个,显然是抓好了这个机会,趁机难,将“谋财害命”的嫌疑死死的扣在梅童生头上,取得了预期效果。
不过,梅朵为人儿女,也真的生出为母亲做主的念头。
桂重阳皱眉道:“明日叫五叔去镇上寻人写状子,吓唬吓唬梅家,可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这状子能写却不能递。”
梅氏在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梅朵闭上眼睛,眼泪又出来了。
“不告状,怎么找人?”桂春有些着急。
桂重阳点头道:“时机不到,不好告状,可这人该找还要找。”
桂春有些糊涂:“梅童生不开口说表婶的下落,怎么找?”
要是秋氏已经遇害,那自然无迹可寻;要是秋氏还健在,总能有痕迹。
桂重阳道:“姑姑说了,当时拉纤保媒的是梅童生镇上的旧友,表婶又是坐轿子走的,如此一来,知晓表婶去处的除了梅家父子外,就还有好几个人。去寻了那几人,总能探问一二,找到线索。”
梅朵点点头,又带了不甘道:“那就白放过了那边吗?”
共同血脉的,未必就是亲人;梅朵本就不在梅家长大,如今又知晓生母“改嫁”之事蹊跷,自然已经将梅氏父子当成仇人。
桂重阳正色道:“就算想要追究,也不是这个时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梅朵咬着嘴唇,追问道。
“等到五叔过了童试,或是咱们找到表婶的下落。”桂重阳道。
桂家现在是贫寒农户,梅家却已经出了两个秀才,是书香门第。桂家现在能用打官司要挟梅家,那是因为书香门第要重视名声,可到了两家真正对簿公堂的地步,剩下的只有官司输赢。那名声什么的顾不上,桂家也就没有什么能要挟梅家的地方。
而那官司,桂家赢得希望不大。一是桂家没有实证,二是梅家有个读书资质出众的梅晟在,只要知县老爷不傻,就会留一分余地。
可要是桂五叔过了府试,有了童生功名,就也算是读书人,公堂之上有了说话的资格;要是找到秋氏下落,就是现成的人证,也能将梅家一军。
梅朵耷拉着脑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梅氏见状,摸着侄女的头安慰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事缓则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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