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殿一侧是群臣乌压压如林,另一侧是贵夫人们翠雀层叠、倩影玲珑。盘龙金柱高耸,汉白玉地砖光可鉴人。贵人们的裙角擦曳而过,留下沙沙轻响。
天色已经沉了下来,泰和殿外的白玉长阶亦隐没在夜色里。高丽纸糊的乞赐封灯曳在檐下,灯火并着殿内高燃的红烛,将四周照得一片喜庆。
群臣虽已到齐,却都是不敢落座的,只候在各自席位边上,等着天子驾临的炮仗声。秦檀张望了一番,便见到了不少熟悉人,譬如秦家的族人、燕王夫妇、贺桢同僚的家眷,此外,一向在宫中神出鬼没的魏王也到了。
好不容易,象征着帝王驾到的炮仗声远远地响了起来。诸人伸长脖子张望好一阵后,才听到殿前太监嗓音尖尖地唱传。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恪妃娘娘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穿着明黄龙袍的李源宏牵着殷皇后的手,言谈说笑着进来。帝王的金辇空落落地跟在后头,手捧拂尘、金炉的小太监也离得远远的。
李源宏生就一副俊秀模样,身着帝王之衣,眼底却有些狂戾,气度并不如锦似华,反而堪似开至荼蘼颓丧的将谢花。
秦檀站在人群里,一道低着头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只在几人经过时,飞快地拿余光瞟了一眼李源宏身后的人。
殷皇后虽着吉服,妆容却并不浓重盛大,容貌依旧是如纱如雾似的温婉。反倒是殷皇后身边的恪妃孟氏,浑身金光四放,贵气十足,耳坠上成串的上等东珠,瞧着便价值连城。
太后娘娘年岁虽大,却风韵犹存,依稀能瞧出年轻时貌美的影子,难怪李源宏相貌俊美,原是尽得了母亲骨相之美。
此外,还有两个在玉林殿日夜伺候的大太监跟着——
圆成一颗球的晋福公公,不紧不慢地跟着殷皇后;瘦成一条柴杆的刘春公公,脚尖紧紧挨着孟恪妃的影子。
待皇上、皇后等人落座,这宴席才算是开始了。盛装宫女如云涌入,珍稀佳肴罗列成山。暖炉熏得室内一丝冷意也无,坊司调教的舞姬皆跳得妖娆,浑如天宫仙子一般。
丝竹管乐齐响,殿上一片和乐融融。
李源宏坐在最上,他面前的描金葫芦宝案上,搁着一对象牙包金的筷箸并几道热腾腾年菜。一排吉祥如意纹样的珐琅瓷碗并列排开,最前头的是汤膳,乃是燕窝红白鸭子汤并莲子八宝炖豆腐各自一品;后有烧狍肉、镶腊子等冷碟,俱是开胃先食的。
恪妃打一落座,眼光便一个劲偷偷地瞄殷皇后。见殷皇后没有动静,恪妃便捏着帕子,抢先站了起来,行到李源宏身边,替他倒酒。
“皇上,这杯酒是臣妾祝您福泽延绵,社稷安泰。”恪妃端着酒杯,娇娇地朝李源宏一笑,杏眼儿妩媚地上转看人,心底意思都写在脸面上。
李源宏见状,无声一笑,道:“恪妃的心意,朕知道了。”
见皇上的第一句话是对自己说,而非是对殷皇后说的,恪妃心满意足了,趾高气扬地回座位去。
瘦柴杆太监刘春,本在恪妃座位的不远处伺候着,他瞧见恪妃得意洋洋地回来了,便朝恪妃谄媚一笑,换来了恪妃愈得意的眼神。
刘春端着个红色雕漆的宴盒,伺立在李源宏身侧,心里嘀咕着:这恪妃可真是一点儿都配不上封号的“恪”字!
恪妃不仅和“谨慎仔细”沾不得边,还恰恰相反,完全是个毫无心计、粗心狂浪的主儿,什么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争宠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事,独独恪妃做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这要是换做先帝后宫,这恪妃早被恭太妃找百八十个理由按到脚底下去了。可在如今皇上的后宫里,不知怎的,那些个心计多端、八面玲珑的妃嫔们都落不得好处,被皇上赐死、褫位的数不胜数,反倒是恪妃这样蠢笨浮夸的女子,竟得了皇上的青眼。
不过,恪妃到底是聪明是愚笨,和他刘春也没多大关系。只要皇上喜欢恪妃,他就得好好巴着恪妃。若不然,站在殷皇后那头的晋福,迟早得把自己赶出玉林殿去!
殷皇后见恪妃不守规矩地倒了第一杯酒,本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压住了,只坐在那柔柔地笑。她生就一副大家闺秀模样,端庄秀美,姿容清婉;这一笑,便愈是动人了。
一旁的晋福看得干瞪眼,在心里火烧火燎地着急:哎哟,皇后娘娘呀!您空有这统率六宫的凤印,却连一个恪妃都不敢落,威严何存?
说罢,晋福就忍不住小声提醒道:“皇后娘娘,这除夕宴的第一杯御酒,理应是由您来倒的。”
殷皇后拿帕子按了按嘴尖儿,轻飘飘道:“无妨,皇上知道本宫的心意。第一杯还是第二杯,都无甚大碍。”
晋福听了,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拍昏过去——这位皇后娘娘,日日把“情意”、“心意”挂在嘴边上,一点儿都不认人心险恶,难怪会被恪妃骑在头上!
李源宏并不知道自己的妻妾间有那么多弯弯肠子,他拿起包金象牙的筷子,随便尝了几道菜品,又夹了一小个素饽饽。忽而间,他想到了什么,道:“贺桢的夫人秦氏在下头吧?叫她上前来,掌座。”
此言一出,周遭的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气。恪妃急巴巴地,想起身又不敢,只能按着扶手干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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