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檀谢了恩,起身靠近。
“说说……你要些什么赏赐,朕吩咐下去,让燕王操持。”皇帝的声音飘若游丝,但话尾的咳嗽之声,却是异常激烈,“说完了,便退下吧,朕乏了。”
秦檀听出陛下的驱赶之意,连忙跪下,道:“臣妇别无所求,只想与夫君贺桢和离。原因无他,夫君宠妾灭妻,对臣妇无待妻之礼。”
帷帐内传来皇帝浑浊绵长的呼吸声,秦檀几乎怀疑,陛下已在这么点时间里昏睡了过去。好在没多久,皇帝就开了口:“看在宰辅的份上……朕允了这件事。朕会交代燕王去办。”
说罢,陛下便又咳了起来。这回,咳了只两声,他就开始干呕。
秦檀听了陛下的回答,心底微微欢喜。
可来不及欢喜多少时候,她便被陛下的干呕并咳嗽之声吓到了,连忙告退,不敢再打搅陛下休息。
她倒退着朝景承宫的宫门行去,路走了一半,忽听到外头传来孙公公阿谀奉承的声音:“奴才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来的不巧,凤仪宫的木姑姑适才走了,若不然,您还能给皇后娘娘捎句话呢!里头没人,您进去便是,陛下不会怪罪……”
听到“太子”一称,秦檀的身子一僵,一颗心瞬间吊了起来。
她可没忘记,自己是背着孙小满偷偷溜进来的;更没有忘记,这心思莫测、孤戾可怕的太子,和自己有些前缘旧恨。
秦檀左右张望一阵,见不远处有一道写有“光明昌乐”的插屏,连忙旋身躲入其后。
下一刻,太子李源宏便跨进了景承宫。
“孙小满,你出去罢。……不,你去母后那里吧。”太子冷冷地瞥一眼孙公公,“孤有话要与父皇说,你不得守在殿外。”
孙公公应了“是”,退了出去,还将赤红的宫门给合上了。
太子负了手,缓缓走近皇帝的龙床。
他穿了身玄色挑金线的便服,衣上绣团簇万世升平纹,瘦削背影投落在地,斜长而孤寂。
“父皇。”太子在龙床边坐下,目光如鹰隼般望向床上的虚弱老者,“今日,儿臣已给武安找了一门好亲事。”
这句话就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衰弱的皇帝陡然爬了起来,瘦的变形的脸孔上,怒目圆瞪:“太子!武安的婚事,乃是朕定下的!你怎敢擅改圣命!”
太子冷笑一声,望着皇帝,目光里没有父子应有的儒慕,只有冷漠与仇视。
“父皇,同是公主,恭贵妃所出的长宁便可在京城嫁人,可武安却要和亲塞外、嫁予老臣。”太子说着,神色愈冷锐,“武安正值青春年华,本该嫁个好夫君。”
皇帝喉间出嘶嘶响声,皱纹纵横的衰老面孔上满是怒意:“朕才是天子,武安的婚事,当由朕来…咳……咳咳…武安乃嫡公主,当以社稷为重!”
“父皇的话,真是冠冕堂皇!”太子的眼神,简直像是淬了毒一般,“您自小便是如此!长宁永远比武安得您宠爱,晋王、燕王,都比儿臣像是储君!母后是您的妻,您却不闻不问,只宠爱那妖言惑众的周氏!”
说到最后,太子已近乎是在低吼。
“皇后不贤,朕没有废了皇后,已是仁慈!”皇帝死死盯着太子,口中爆出嘶哑的大喝,“晋王何等孝顺,柔妃亦是温顺,她却逼柔妃悬梁自尽,迫朕流放晋王!这等妒妇,怎可母仪天下……咳咳……”
听到晋王与其母妃之名,太子的面色,忽如野兽一般狰狞起来。
“先是晋王,再有燕王!父皇,儿臣才是太子,是您的嫡子!”太子咬着牙,凶光毕露,阴柔的面孔上泛出狠戾之气,“您宁可重用那等庶子,也不将儿臣放在眼中,更要远嫁儿臣唯一的妹妹!”
皇帝骨瘦如柴的手捂着胸口,大喘了几口气:“长宁也是你的亲生妹妹!你这不肖……不肖子……早知如此,朕便该废了你们这对狼子野心的母子……晋王……知儿……才是储君之选……”
太子的面容,愈扭曲了。他那原本俊美的面容,被愤怒与绝望的憎恨所感染,沾满了莫名的死气,仿佛是自黄泉而来的索命人。
可陛下不见他的神色,偏偏只自顾自地说着话:“朕要废了你……废了皇后……召回晋王,追封…追封柔妃为皇后…”
下一瞬,陛下只觉得咽喉一紧,呼吸顿时被攫走。目光下落,竟是一双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咽喉!太子满是憎恨的面容,近在咫尺。
“父皇,儿臣才是嫡子!”
太子大吼一声,手下亦是用力。
皇帝虚弱地挣扎起来,神情扭曲、眼睛大瞪,嘴角流淌着一串涎液。他的手无助地在空中挥舞几下,于某一时刻,仿佛脱了线的木偶似的,无力地垂落下去。
待床中的皇帝彻底没了声息,太子微颤着身子,站起了身。
他晃了下肩,目光下视,爆出一阵哈哈大笑来。
“孤才是嫡子!”
他的笑声,在整个景承宫里回荡着。
笑着笑着,太子便在皇帝的床边跪了下来,一边用手去合着皇帝圆瞪的眼睛,一边竟呜呜地哭泣起来:“父皇……儿臣……不是有意……”
躲在插屏后的秦檀,亦听见了太子的哭声。
此时此刻的她,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浑身都硬邦邦的,心脏更是几乎要停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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