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她一会儿,无声地笑了一下,在她的掌心轻轻一击。
然后在心里,许一个太平盛世给她。
星光从窗格里流进来,透过窗纱而变得朦胧。他的眉眼在这样的光芒里,格外地洁净和明亮,仿佛在寂静地闪光。
“你在想什么?”她仰起脸问。
他揉了揉她的头,“我忽然在想……要是你只是江小满,我只是祝子安,我们可以在江湖上仗剑行走,牵一匹马,带一壶酒,如此快意一生。”
“倘若……”
他低垂眸笑了下。
“我不是皇太子,你也不是太子妃,我们就在这人间烟火里相逢,做一对世上最寻常的夫妻,该有多好?”
她伸出手,抹过他的眉骨、眼尾和脸颊,一点点卸去他的易容。接着她又以指腹按在自己的面庞上,同样卸去了自己的易容。
就这样他们以本来的面貌,如此坦诚直白地相对。
“我们做一日寻常夫妻吧。”她说。
初夏的夜晚,空气里有栀子花的香。蟋蟀和夏蝉聒噪,远处池塘蛙声一片,鸟雀在枇杷树的枝头啼鸣。
一方小小的楼里,两个人煮酒、烹茶、灯下念书、临窗对酌。他们像是从这段沉重的岁月里偷来了一日,短暂又漫长地拥有了一个烟火气的夜晚。
夜深人静的时候,地板上落了星星点点的光,他们在无数光芒里拥吻,不知今夕何夕、今日何年。
-
宫城北边的一座废弃偏殿内,“啪”的一声,灰尘震起在桌面上。
三皇子谢宽拍下掌心一枚铜钱,说话的语气近乎暴躁,“近月来我被关在宫中禁足,江湖上势力顷刻间被清洗,南乞的几个人统统都是废物。”
他咬牙冷笑,“此刻我能完全确定,那位蒲柳先生必定是我的好皇兄……当时未能察觉他的江湖身份,不曾设法布局杀了他,现在真是后悔得很。”
内侍监余照恩抱袖而立,“我收到一条密线消息,淮西战线将推至宋州附近。督军是我北司的人,一旦寻到机会便会破坏用兵。一旦事成,同时将有百人在朝上进言,力主罢兵。”
他缓缓道:“待到那时,不能让皇太子有开口的机会。”
谢宽抬头,“余公公有何指教?”
“在宫里寻不到机会对他下手,只能在宫外布置围杀。”余公公沉声道,“而且朝堂与江湖,必须同时行动,行刺太子之时,也是奏请罢兵之机。”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搁在谢宽面前的桌上,“多年前我曾借贤妃之手,在东宫埋过眼线。那是两名太监,平时听贤妃差遣在东宫办事,暗中为我查探皇太子情况。岐王一党失势后,他们被太子妃从东宫清理了出去。”
“我昨日命他们到掖庭宫面见,从他们口中现一个有用的情报。”他继续道,“皇太子大婚那夜,他们曾跟踪太子妃去过东角楼巷一座书坊。”
谢宽接过图纸,支起下颌看了良久,“要在那里设伏杀人么?”
“只有一次机会。”余公公以指节叩了叩桌面。
“明白。”谢宽笑道。
他连抛六次铜钱,在檀木桌面上算了一卦,慢慢地笑了起来。
“下月必将见血。”他满怀期待地说,“响在夏末的丧钟声……大约会很动听吧?”
作者有话说:
注:《归田园四时乐春夏二》:“南风原头吹百草,桑叶正肥蚕时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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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o4章仲夏
◎月亮又圆又亮。◎
仲夏之日,梅子熟时,松廊雨过,荷花盛丽。
清浅的夜色里,一辆青幔白马的车从东宫荷花池经过,穿过一片开满枣花的禁苑密林,转往东角楼巷书坊而去。
月光漏进车窗里,谢无恙握着一卷案宗,低头慢慢地翻阅着,偶尔手指拨动一页,沙沙的纸页声响在车厢内。
身边的少女提了一盏灯,为他照亮纸页上的字,偏过脸凑过来陪他一起读着。
“近日的战报越延迟,我怀疑有人在背后动手脚。”他揉了揉眉心,“这几日朝上反对用兵的声音忽然平静了,仿佛在等淮西那边传来什么消息……”
“清河先生在户部雷厉风行,压着的军饷都拨了下去,按说行军应当较为顺利。”姜葵接话道,微微蹙眉,“但我许久没有收到父兄的家书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但愿不日就有消息。”
马车停在书坊的后院里,赶车的黑衣少年跳下车,为车厢里的两人撩开车帘。谢无恙搁下卷宗,同姜葵一齐下车。
书坊的侧门推开,“吱呀”一声,些许的浮尘从门上飘落,在月光里静静浮动。
“清河先生为官后搬去了子城附近,书坊近两月无人看顾,落了不少灰尘。”谢无恙以大袖为身边的少女挡了挡落灰,随即擦亮了一个火折,点燃了放在桌上的一座烛台。
他端起烛台,引着姜葵往里屋走,边走边说:“今晚终于得闲来一趟,他托我们代为整理账簿。江湖之事已毕,这次收拾完卷宗,许久都不会回来此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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