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太过消瘦,比之那人,更显单薄伶仃。
车子来到西角门,赵嫣扶着月婵的手下了车,经过程寂身前,她淡淡地道:“跟着。”
少年修长的手,在袖底攥成了拳。脖子微微僵直,耳尖一瞬泛上复杂的薄红。
在杏芳阁亲密的一幕浮上脑海,她微凉的指尖擦过后颈的触感仿佛还留存在原地。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脚步下意识顿下来。
两名强壮的侍卫紧随而上,一左一右将他辖制在间。
无形的威压,令他自嘲地认清自己此时的身份。
他是北凉罪囚,平昭郡主看似看重他,时时要他跟随左右,实则派人暗中监视、压制,一刻未曾松懈。
身为家奴,他没有说“不”的权利。
日暮四合,晚灯初上。
窗棂内透出薄薄一层淡黄的烛光。暮云公主来时,那片单薄的雪色的影子正一丝不苟地停立于阶下。
室内少女正在沐浴,隔着一重轻透的纱幔,水声潮湿地侵扰着程寂的耳朵。
她唤他跟上来,而后就将他遗忘在庭院中。他听见她慵懒地命人备水、宽衣,听见钗环卸落的叮当,听见缭乱的水响。
院中忙碌的下人停下脚步,恭敬地向暮云公主请安。
暮云的视线落在那片白色的背影上,方才走入的一瞬间,她几乎下意识地喊出一个“翟”字。
接着她很快意识到,这不可能。
翟星澄已经死了,永怀王亲自将他灵柩送回亭渊伯府。
她定了定心神,扶着侍女的手腕,快步行至阶前,朝跟随在后的汤姑姑打个眼色,后者立即向程寂呼喝:“你是何人?见到殿下还不行礼?”
院中的嬷嬷们连忙迎上来,赔笑道:“殿下勿怪,这奴儿是郡主新得的,还在学规矩,未曾面见过殿下,无意冲撞。”
又朝程寂使眼色,“这是咱们公主殿下,还不跪下行礼?”
程寂退后半步,微垂下头,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汤姑姑厉声喝道:“大胆!”
“既是我的院子,便不劳汤姑姑代我调理人了。”不待她作出来,阶上那扇门,被人从内推开,赵嫣裹着宽大的寝袍,慵懒地倚在门边,丝湿漉漉滴着水,赤足踩着一双绣鞋。
这模样几乎立时惹恼了暮云。
“平昭,这就是你的规矩!你身为郡主的教养和风范哪儿去了?你身为皇族的体面和尊重哪去了?”
赵嫣轻哧一声,扭身朝里走去,暮云快步跟随上来,挥手命汤姑姑等人在外候着。步入内室,见汤池烟雾漫漫,屋内水汽盈盈,几件贴身衣裳随意丢在榻上,尚未收拾整齐。
暮云眼前阵阵黑,伸手扶助炕几,月婵和月娟守在屋内,原本正在服侍赵嫣沐浴,此刻手持巾皂等物,手忙脚乱地向暮云行礼。
“出去。”暮云声音很低,她抬腕揉了揉额角,突然厉声喝道,“滚出去!”
月婵二人不敢停留,忙悄声退出堂中。
赵嫣坐在妆台前,慢条斯理地梳着滴水的长。“说吧,什么事儿?”
暮云闭上眼,平复了片刻,方缓步走进来,在靠墙的椅中坐了。
“平昭,你究竟要跟我闹到什么时候?”
她声音很低,嗓音由于刻意压制着怒气,隐隐颤。
赵嫣笑了声,“没有啊,我怎么敢?母亲要我做的事,我哪一样没有照做?”
她拾起一枚钗,随意在头顶比了比,“母亲说的话,我何曾敢不听?”
暮云冷笑:“那你告诉我,今日你和襄爰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外面站着的那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赵嫣回过头来,黑漆漆的眸子里映照着烛火彤彤的光,她掀开唇角笑得开怀,“怎么样,他是不是很俊?整个公主府,不,是整个平都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俊俏的小郎君。从前兴许也有过,可惜,命短,死啦。如今又得了这么个谪仙人,母亲您说,我怎么宠他才好呢?”
“你,”暮云挥袖,桌上插屏摆设摔落一地,她站起身来,几步冲到赵嫣面前,高高扬起手,“平昭,你怎么这样不知羞耻!”
“我怎么这样不知羞耻?”赵嫣重复着这句,猛地从座上弹起,仰着头与暮云相对,“我怎么会这样不知羞耻,您最清楚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