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确切的手术时间告诉了她。
“是在我院做的手术吗?”
“不是的,是在上海。”
“上海?”
“对啊,心脏是从这里摘取,然后空运到了上海,移植进了我的体内。”
她听完这话,愣了几秒钟,才突然反应过来:“你、你就是那个、那个上海的高中生啊!”
我冲她淡淡一笑,解释说:“其实啊,我是南京人,只是去上海看的病。现在也不是高中生了,马上要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
“真好,”她上下打量着我,脸上带着某种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工作定下来了吗?”
我点点头道:“定下来了,我目前在邕商银行实习,等毕业后就会正式入职。”
“邕商银行?”她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这么巧啊,你要来我们柳邕工作!”
“这不是巧合,”我笑着说,“来柳邕定居和工作,是我早就定下的目标,走到现在这步,可以说是梦想成真。”
她盯着我的胸口问:“难不成你是因为心源来自柳邕,所以才要来我们这里定居的吧?”
我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她被惊得目瞪口呆。从我进门开始,她已经接连吃了几回惊,我决定不再绕弯,而是直入正题。
“杨护士长,我今天来啊,是想跟您打听个事。”
她还没听是什么事,就一口回绝:“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打听什么。作为一名器官移植患者,你心里应该清楚,器官捐献需要遵循双盲原则,我不可能把供体的信息透露给你。”
“您误会了,”我说,“我不是要跟您打听供体的信息。事实上,我已经知道供体是谁,还偷偷地见过了供体的家属。”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不解地问。
我说是通过当地媒体的报道,一点一点挖出来的。她对此嗤之以鼻,抱怨了媒体几句,随后问我:“既然你已经知道供体是谁,还想从我这里打听什么?”
“我想跟您打听的是,当年跟我一样,移植了同一个供体器官的所有受体的信息。”
“你找他们做什么?”
“我要找到他们相认,对我来说,他们就像失散的亲人。请您告诉我他们的姓名、地址和联系方式,我知道这并不难,也没有违反什么双盲原则,对吧。”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道:“虽然并不违反双盲原则,但患者的信息,我们也要严格保密,抱歉我不能给你。”
无论我怎样好说歹说,她都守口如瓶,坚决保密,最后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这样好了,器官移植患者定期要回医院复查身体。您不用告诉我他们的信息,只要在有人来复查的时候,给我捎个信就行了。您看这样可以吗?”
她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只是说:“我尽量吧。”
我也并不着急,做好了心理准备,深知要找到他们,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以后,我定期会回到器官移植科复查身体。每来复查一趟,都会找她一次,不厌其烦地向她打听同一个问题。
几次三番以后,我的一颗诚心,终于打动了她。
第54章破茧成蝶(六)
实习结束,我回到学校,开始论文答辩,吃各种各样的散伙饭。话剧社的散伙饭我没去,害怕会碰到苏晓。分手以后,我再没有见到过她,也没有打听过她的近况。说是无情也好,说是残忍也罢,反正,我努力把她从自己的生命里剔除,不去怀念往昔与她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就这样匆匆毕了业,匆匆回到柳邕,正式入职,开始各种培训。人都要从柜员做起,而柜员是银行里最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事情多而杂,还要受客户的气。然而我却毫无怨言,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工作积极主动,笑脸迎接客户。每当我坐在一楼网点的柜台里,想到荔姐就在我头上的二楼办公,离得如此之近,心中自然而然就会荡漾着快乐。前辈们都觉得奇怪,我怎么从不生气,还这么有耐心,其实是因为我懂得知足和珍惜。
我跟荔姐之间,也渐渐变得熟悉起来。有一次,我买的一辆小踏板被一个老头骑电单车撞了,那老头跟我扯皮,倚老卖老,她还帮我出头,提醒我马上报警。后来事情得到解决,她又给了我一张贴纸,让我贴在刮花的车身上,用以掩盖一处掉漆。那粉色的he11okitty贴纸,贴在红色的漆身上并不好看,但我还是贴了。因为贴纸是琪琪的,我没有理由拒绝。
我有时也会感到孤单,离家千里,没有亲戚朋友,有过挣扎和动摇的时候,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某个周末的晚上,我在外面吃饭,恰好又路过东门城楼,就是那次琪琪和一条狗偶遇的地方。城楼前面搭了个舞台,正在上演一出地方戏,台下围满了观众。我觉得鲜,就停下来看。本地的方言我听不懂,但大抵能猜出讲的是古代的一个爱情悲剧。看着看着,我把台上的一个女演员,忽然就看成了苏晓。眼前浮现的,全是她从前在舞台上演戏的样子,耳边响起的,也都是她念起对白时抑扬顿挫的语调。那一刻,我沦陷在对她的想念当中,忽然间泪流满面。周围看戏的大爷大妈看我哭成个泪人儿,还道我是个真戏迷。
苏晓是我一生的亏欠,是一想起心就隐隐作痛的那个人。后来我偶然听说,在和我分开以后,她很长时间走不出来,草草从学校毕业,也没有留在南京,而是回东北考公务员去了。我想,南京对她来说是块伤心地,而我是让她心碎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