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酒店,酒店旁边正好有家螺蛳粉,还有不少人排队。我想起学妹说过,螺蛳粉是当地美食,于是也过去排。到我的时候,打粉的小妹用方言问我:“要没要辣椒?”
我往那汤锅里一看,汤面上浮着厚厚一层辣椒油,马上用普通话回她:“少一点,少一点。”
只见她用汤瓢把辣椒油往边上一拨,把汤往中间一舀,盛进了碗里。说是要少一点辣,碗里仍是红红一片。我端着粉坐下,看到周围的人都吃得起劲,碗里的辣椒油比我还红,各个吃得满头冒汗。我先夹了片酸笋,闻了闻,诡异的臭味,一吃,古怪的酸辣味;又夹起木耳和腐竹,除了辣以外,尝不出什么味道;然后再去吃粉,夹了一口送入口中,还没开始嚼呢,就把我辣得眼泪直流。于是我把碗筷一扔,落荒而逃。
那便是我第一次吃螺蛳粉的经历,还奇怪天底下怎会有如此难以下咽的食物。谁知道日后,竟会狂爱上这碗粉,并且还无辣不欢呢。
后来我就随便吃了点面包对付了。在酒店开好房后,倒头就睡,这几天的舟车劳顿,已经把我累得够呛。一觉睡到下午四点,我抓紧时间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带上一份小礼物便出了门。那份礼物是我们南京的特产,是我给荔姐带去的见面礼。
荔姐当时在鱼峰支行任信贷部主管。我在下班以前到了那儿,站在支行门口等她出来。到了下班时间,6续有穿着银行制服的员工从里面走出。然后,她也出现在我的视线当中。见到她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滞下来,夕阳像是把余晖全都洒在她身上,使得她在我眼中比所有人都耀眼夺目。
她跟两个女同事有说有笑地走出来,在门口道别以后,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那两个女同事一胖一瘦,是骑电单车来的,半蹲在车轮旁边解锁。我加快步子想要去追荔姐,恰好经过了她俩身边,这时听到了她俩的一段对话:
“哎,我听说覃荔现在开的车,就是她老公出事的那部。”
“你才知道啊,听说那车被撞得面目全非,她给4s店修好以后又照常开。”
“哎哟,是我可不敢开。毕竟是事故车,死过人的,不吉利。”
“要什么紧!死的又不是别人,是她老公。”
“别说,她还真够狠心的。老公死了,连副全尸也没给他留,一下把身上能用的器官全给捐出去了。”
“如果不捐出去,给自己赢得个英雄遗孀的光环,她能从柜员一路升得这么快吗?听说马上要调去西环支行的公司部,当主任去了!”
她俩嚼了会舌根,然后开着电单车走了。我则呆愣在原地,再也迈不开步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红色别克驶离视线之外。
那天在银行门口,这两个女人给我好好上了一堂社会课。我亲眼见识了人有两副嘴脸,看明白了人言有多可畏。原来一个人忍痛割爱,行了大义,媒体把她推向台前,给她戴上了一顶“英雄遗孀”的帽子,却也给她带来了诸多非议。总有小人因此眼红,在背后戳她的脊梁骨。我又想到了那张领导去慰问她的照片,众人慈眉善目,只有她一人满面愁容。在她做出捐赠丈夫遗体的决定之后,到底遭受过外界多少飞短流长,闲言闲语?
同时我也知道,她始终没有从失去丈夫的悲痛中走出来。那部车子,便是她寄托哀思的一种方式。我不应该凭空地出现,告诉她你丈夫的心脏在我体内。这样只会让她的思念更为具体,沉湎于对亡夫的思念中走不出来。她理应淡忘过去的伤痛,开始一段的人生。
我决定不去打扰她。第二天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后也不知道去哪,忽然一眼瞥见了昨天没能送出的礼物,于是突奇想,带上礼物出了门。
我打了个车直奔人民医院。在一楼等电梯的时候,旁边站了个护士,左右手提着两袋食物。电梯门一开,我先按下了器官移植科的楼层,然后问她:“几楼?”
她看了眼电梯按钮,又看了眼我手上的礼物,反问我道:“你是器官移植科的病人家属吧?”
我随口一答:“啊,对啊,我来看我叔的。”
她又问:“你叔是等待移植,还是术后正在康复?”
我张口就来:“已经移植完成,正在努力康复,目前移植器官功能正常,只要注意饮食卫生,不要生感染,相信很快就能出院了。”
她听我瞎扯完一通,好像对我刮目相看。这时电梯到了,她礼貌地祝福我“叔”早日康复,随后走了出去。我看到她把手上的两袋食物拿去了护士站,然后走进了一间办公室。我在器官移植科转了一圈,在一面墙上看到了该科室医疗团队的简介。看着打头几位医生的照片,我猜想其中一位必定是摘取这颗心脏的主刀大夫。
接着,我又看到了刚才那名护士的照片,原来她是器官移植科的护士长,名字叫做杨颖。在她的简介一栏,有这样一句话:该同志担任我院器官捐献协调员长达五年。
也就是说,当年荔姐的丈夫因车祸而脑死亡,劝她做出捐赠器官这个决定的人,正是这名护士!
看完简介,我朝她办公室走去,在门口刚要敲门,犹豫了一下又走开了。我来到护士站,把手上的礼品袋往桌上一放,向里面的护士借来了便签和,然后写下了一句话:给护士长杨颖,来自一个心脏移植患者的一点心意。写完我把便签放进礼品袋,趁护士们不注意,留下袋子悄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