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路上,队伍拉得老长,我与那学妹一边聊天,一边慢悠悠地拖在最后。我向她打听起柳邕这座城市。她告诉我说柳邕虽是座工业城市,但也像桂林一样有山有水,风景秀丽;还说螺蛳粉很好吃,有机会一定要试试。这越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很想亲眼去看一看。
骑行结束以后,我疲惫地回到寝室,顾不上休息,马上坐在电脑前搜索“柳邕”,了解它的具体位置、年代历史、出过哪些名人、有什么特产等等。就这样看了一圈下来,我忽然意识到,媒体都是带有地域性的。当年的那场手术,上海媒体只是简略提到了心脏来自柳邕,墨重点落在心脏落地上海以后,上海各部门如何通力协作,瑞金医院如何上下一心,确保了“换心”顺利完成。那么,如果柳邕的本地媒体也报道了这次“换心”,是否会透露更多关于供体的信息?
于是,我又搜索起“柳邕”、“上海”、“心脏移植”等关键词,出来最多的条目是同一篇报道。我永远不会忘记那篇报道的标题,写的是:
一颗心和17oo公里的生命接力。
看完这篇报道,我才知道原来这颗心脏的主人姓徐,他的妻子姓覃,还有一个3岁的女儿。起初我还不认识“覃”这个姓,以为它念“谭”,后来才知道音同“秦”。我想知道这个覃某是谁,是她在悲痛欲绝之下,做出了捐赠丈夫器官的决定。某种意义上说,她才是我的救命恩人。于是我一鼓作气,又继续搜索了“徐先生”、“器官捐赠”、“覃”等关键字词,搜出来最多的仍是此前那篇报道,却有一个标题吸引了我的注意。那个标题是:
总行领导赴柳邕看望慰问英雄遗孀。
点进去后,是一家银行的内部报道。一看时间,表于两年前,我马上去看正文,果然说的就是同一个事。在这篇报道里,我知道了她的名字,覃荔,还看到了她的样子。照片当中,她手捧鲜花,被一群人簇拥着,脸上愁眉不展。周围的人像是一群不之客,挖出了她藏在心底的悲伤。
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我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伴随着一股锥心的疼痛。那是我出院后第一次感到如此难受,疼得捂住胸口,差点要晕过去。室友们以为我是病情作,急得要送我去医院,好在我难受了一会儿,就缓过来了。缓过来后才现,我的眼角还挂着泪,不知道是因为疼的,还是因为那张脸给这颗心所造成的触动。
我就这样知道了她的名字,在哪里工作,看到了她的脸。医生护士们坚持的所谓“双盲原则”,被媒体的几篇报道轻易就打破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那张脸一直在我脑海当中挥散不去。我对一个大我十好几岁、素昧蒙面的陌生女人,产生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感情。在此之前,我从不相信移植了心脏的受体,会拥有供体的部分记忆,可是在看到那张脸以后,我感到某种强烈的爱意被继承了下来。我对她充满了无尽的想象,想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兴爱好,想看到她穿其他衣服的样子,想知道有关她的一切!这些最后都出现在了我的梦里。梦里我跟她年纪相仿,她赤脚白裙向我跑来。
我决定暑假的时候去见她一面,当面对她说声谢谢。我猜想她见到我后一定会很高兴,因为在我体内跳动着她丈夫的心脏。她或许会把我当成亲人一样看待,请我去家里坐坐,见见他们的女儿。问题就在于,以什么理由去,并且是一个人。我不可能背着苏晓出去旅游而不邀她一起,爸妈更不可能同意让我独自一人出门远行。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两头撒谎。跟苏晓说是和爸妈去趟桂林,跟爸妈说是和苏晓去的。为了瞒天过海,还早早就买好了飞往桂林的机票。
当天飞机一落地,我便马不停蹄,走马观花游遍了桂林市区。先去了标志性的象鼻山公园,后又去了靖江王城,晚上在两江四湖,看到了日月双塔。第二天的行程是阳朔,在漓江上泛舟,看了《印象刘三姐》,晚上在西街闲逛。所到之处,我根本无心寄情山水,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不停拍照,以便在余下几天可以给苏晓和爸妈看,证明我确实是在桂林旅游。
到了第三天,我才终于搭上了从阳朔开往柳邕的大巴。不到两百公里的路程,对我来说却充满了期待。汽车一路颠簸,我看着窗外的风景,想到两年前,这颗心从柳邕直飞上海,而两年后,我又辗转把这颗心送回了故乡。随着离柳邕越来越近,某种感受也越来越强烈,我并不是初到一座陌生的城市,而是远行的游子“少小离家老大回”。
到达柳邕是在中午,一下车就感到有股热浪袭来。八月的骄阳似火,这是座典型的南方小城,不怎么宽的街道,不怎么高的楼宇,但是绿树成荫,江河环绕。当地人操着难懂的方言,嗓门极大,在我听来却如同乡音。
我打了个车直奔酒店,路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街景。它当然没有南京达,但却别具小城特色。骑着电单车的人们横冲直撞,占满了非机动车道仍不够,还要拐到机动车道上来,与疾驰的汽车抢道,险象环生。忽然汽车一拐,驶上了一座桥,桥上的视野豁然开朗,我看到了阳光下碧波荡漾的柳邕河。她像一个臂弯拥抱着对岸,河水清澈如镜,倒映着天上的蓝天白云,倒映着眼前的城市和远处的青山。这幅画面让我感到震撼,久久也不能忘怀。那是我眼中的柳邕最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