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总刚四十出头,早早就等在公司门口,看到他从车上下来,马上伸出手去笑脸相迎:“闻警官,好久不见啊。”
闻达跟他握了手:“哎哟方总,我来打扰您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欸,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是贵客,你来找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俩人在门口寒暄了几句,方总便将客人往里面请:“走走走,到我办公室去,咱俩坐下来慢慢聊,我已经泡了好茶等你。”
茶确实是好茶,上好的明前龙井;烟也是好烟,云南的大重九。这茶喝上了,烟点着了,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时方总问他:“闻警官,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闻达也不绕弯子,直接回他说:“噢,我今天来啊,是想跟您打听个人?”
“什么人?”
“一个叫万小红的女人,不知道您认不认识?”
“万小红?”方总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脑中也在努力回想。
“听说是个放数的?”闻达给了点提示。放数在本地方言中,就是放高利贷的意思。
方总一听就明白了:“噢——你是说红姐啊,跟武志高一伙的对不对?”
闻达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她!”
“你打听她干嘛?”方总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这女人啊可不简单,手段厉害着呢。”
“我就是想多了解一点她的情况。”闻达解释说,“据我所知,她跟这个园区里的两家企业打过官司,告这两家企业欠钱不还,官司还都打赢了。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两家企业要找她借钱?”
“两家?”方总嗤笑一声,“我告诉你,邕州工业园内有一半的企业,都跟她借过钱或者给借钱一方做担保。”
“有一半这么多啊!”闻达不禁愕然道。
“当然了,只多不少!”
“她收几分利?”
“时间短的,一到两个月,利息通常是一毛;时间长的,半年以内,最少也是六到八分。”
“这么高的利息,企业为什么不去找银行贷款,反而要去找她借高利贷呢?”
“生意场上的事,比你想的要复杂。”方总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才娓娓道来,“一方面,这两年经济不景气,银行银根收紧,一般的中小企业很难再从银行贷到款;另一方面,武志高这伙人坏得很,知道哪家企业跟银行贷款,就想方设法从中使坏。”
“怎么使坏?”
“他们给银行打电话恶意举报,说这些企业欠钱不还。银行无法分辨真伪,即使企业条件足够,出于保险起见,也不敢再放款。企业从银行那里借不到钱,又急需资金周转,怎么办?最后不就找上他们了。”
“这伙人还真是无法无天了呀!”
“可不,”方总接着说道,“你要是能把债按时还了,那就平安无事;可要是还不上钱,他们就会堵在你公司门口拉横幅,办丧事,敲锣打鼓地破口大骂,更厉害的是住到你家里去,甚至以暴力相逼,逼你用车子和房子抵债。”
“没人管吗?”
“管?怎么管?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就是报了警,警察来了,他们能消停一会,可警察一走,他们会闹得更厉害。”
闻达想了想,突然提出疑问:“高利贷暴力催收我不奇怪,我奇怪的是,他们怎么会选择走法律程序?虽然那两个官司万小红打赢了,但是法律只保护她两分以内的利息,对高利贷来说,等于把高出来的那部分利息给主动放弃了。”
“你说的那两家企业叫什么名字?”
“一个叫鼎盛家具厂,另一个叫映彩服装厂。”
听到这两个名字,方总笑了起来:“这一点不奇怪,家具厂老板有亲戚在省里当大官,而服装厂的老板,本身就有混黑社会的背景。黑白两道,这伙人都不敢惹,只好走法律程序,能要回来两分利也是赚啊。”
听完这番解释,闻达恍然大悟,心想武志高一伙人行事小心,知道什么人敢惹,什么人惹不起。他忽然又想起了那天晚上,明明敌众我寡,左昊却还是一声令下把手下撤走,想必也是因为不敢招惹警察。
“武志高一伙人在这里放数有多久了?”他问。
“大概也有个六七年了吧。”方总回答。
“都盘踞在这里六七年了,还能相安无事,是不是没有人敢出头举报他们?”
“有人举报过的,但是没用,人家上面有人,再大的事都能摆平。”
“上面有人?”闻达感到有些疑惑,“据我所知,武志高只是个从赌场家的小混混,他上面能有什么关系?”
“他是没什么关系,但是钱能生出关系。”
“你的意思是,他用钱疏通了关系?”
方总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他用钱疏通了关系,而是上面的人要保护好自己的钱。”
闻达一听,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是,武志高的高利贷生意,背后还有官员参与。
“他要放高利贷,肯定要高息揽储,这样才能从中赚取差价。有的贪官收了黑钱,就会把钱放到他那里,不但安全保险,还能赚个利息。而一旦他出了事,钱就打了水漂,因此甘于给他当保护伞。”
方总说到这,别有深意地看了闻达一眼:“我听说这里面啊,也有你们公检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