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卸掉了家属们心头的包袱,终于同意捐出浩然身上所有有用的器官。之后的事情在争分夺秒中进行,三位家属先是在《柳邕市人体器官捐献登记表》上签名并按了手印,等到浩然最终被鉴定为脑死亡,又在《病情告知单》上写下了“放弃治疗”四个字。这四个字的一一划,就像一把刀子在覃荔的心头割了一刀又一刀。
紧接着,浩然的器官开始启动分配,他身上的肝脏、心脏、肺以及两个肾和一对眼角膜,都符合捐献条件,最多可以救到7个人。经过各方不断地协调,最终确定肝脏、肺、肾和眼角膜的移植手术,都可以在本地进行,唯独心脏匹配到了一个远在上海的患者。
“上海的一个患者情况很差,再不进行心脏移植,随时都有可能危及生命,因此优先把您丈夫的心脏分配给他。”在电话里,杨颖把器官分配的结果告知了覃荔。
“上海这么远,来得及吗?”同意捐献以后,覃荔去网上查了相关知识,心脏从摘取出来有6小时的“黄金时间”,即最好在6小时以内进行移植。
“我们各部门已经启动了应急预案,柳邕和上海的机场都给这次‘换心’开通了绿色通道,相信在各方努力之下,一定能把您丈夫的心脏成功移植到患者体内。”
“对方是什么人?年纪多大?”虽然不能知道受体是谁,但覃荔还是想打听一些基本信息。
“是个高中生,年纪轻轻却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已经和病魔抗争了多年。最近情况开始急恶化,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好在跟您丈夫的心脏匹配成功,只要尽快进行手术移植,或许未来还能够参加高考。”
真好,听到这个消息,覃荔感到心头一暖。丈夫的心脏将会被移植给一名高中生,他会参加高考,升上大学,谈个恋爱,结婚生子,继续拥有一段灿烂多姿的人生。
手术当天,在摘取器官之前,还有一个简短的告别仪式。杨颖代表医护人员宣读完一段感谢词,接着所有人向病床上的浩然鞠躬致意。徐父徐母互相搀扶着走到床头,哭着对他们一睡不醒的儿子说了几句话。白人送黑人,这样的场面总是叫人不胜唏嘘。等二老说完,覃荔也走上前去,明明眼眶里含着泪,脸上却挂着平和的笑。她弯腰凑到浩然耳边,语气轻柔地说:“老公,你放心好了,我会把琪琪养育成人,也会让她知道,她有一个了不起的爸爸。”
告别仪式结束之后,器官摘取手术随即开始。杨颖陪着家属们在一个房间里等候,并且告诉他们,器官摘取的同时,肝、肾、肺和角膜的移植手术也将同步进行,而心脏则会在第一时间送去机场飞往上海。
在房间里,家属们静静等候浩然的遗体出来。杨颖说过手术的时间不会很长,医护人员会帮忙擦拭遗体和穿好衣服。覃荔原本还能保持平静,可突然在某个时候,她有种奇妙的感应,或者说是她的执念,给了她某种心理暗示,使她再也沉不住气,忽然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一直跑到门诊大楼前,正好被她撞见一个穿着便服的男子和一名护士,正在携手将一个大箱子扛上救护车。她知道在那个箱子里,就放着那颗刚刚从丈夫体内取走的心脏。箱子一上救护车,车门刚一关上,救护车便鸣起警笛迅驶离。
覃荔追出医院,在路边拦了辆的士,告诉司机跟着前面的救护车。可救护车有交警骑着摩托在前面开道,一路畅通无阻,的士又怎么跟得上啊,几个红灯就把车截了下来。眼看救护车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她又让司机以最快的度赶去机场。
的士在高架桥上疾驰,离机场已经很近了。覃荔坐在车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来,可她知道唯有这样,才能离丈夫的心更近。就在这时,她听到天上传来轰隆的巨响,扭头向窗外看去,一辆飞机正在缓缓爬升,直到越过她的头顶。这一瞬间她眼含热泪,陷入到了某种深不见底的悲伤当中。
“小姐,机场到了。”看到客人迟迟没有下车,司机提醒了一句。
“回去吧。”
“什么?”
“回医院去吧。”覃荔幽幽地看着前方说道,“我老公虽然心飞走了,但他人还留在医院里呢。”
司机眉头一皱,十分嫌弃地通过后视镜瞟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她送回了医院。
忙完浩然的后事,覃荔到交警队去和肇事司机调解。肇事车辆是辆货车,司机哭着向她道歉,并且表示愿意积极赔偿。覃荔谅解了肇事司机,因为在此之前,她看到了事故录像。当晚11点过后,在一个十字路口,浩然所驾驶的红色君威由南向北行驶,肇事货车在对向车道由北向南行驶。从录像中能够看到,两车在通过十字路口时均是绿灯正常通行。突然,一名男子驾驶着一辆电单车,以极快的度由西向东闯了红灯横穿马路,即将被货车撞上之时,货车紧急转向避开了电动车,却与君威迎头相撞……
撞击过后,满地碎片,电单车车主绕到君威车旁,伸头往驾驶室里看了一眼,随后若无其事地驾车离开了。好像刚刚生的一场事故,同他自己毫无关系。
遵守规则的人白白送命,违反规则的人却苟活下来。从此,覃荔最痛恨那些不遵守交通规则的电单车。每次看到有电单车不走非机动车道,而是在机动车道之间横冲直撞,她总要在后面疯狂地按着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