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枂瞪大眼睛,她满头乱,那些被扯散的丝只草草用柴枝挽起,赤着脚,衣服上是大片腌菜液汁。
管家看着她这副样子,心想要遭,可那位宫中贵人来得毫无预兆,大人也是刚赶回来,此时已经来不及让她回去换衣了。
果不其然,等他把人领出二门,伏地跪旨的张大人一见女儿这副样子,顾不得还在跪旨,斥言道:“你们对枂儿做了什么?怎么弄成这样?”
昕枂上一次见她爹还是两个月前,她见了她爹,眼睛一热,差点把已经咽下去的酸涩委屈又勾了出来。
“阿爹。。。”她泪眼婆娑,嗫嗫喏喏地唤了一声。
管家立马制止她:“五姑娘,宫中贵人面前,切莫失仪!缄口,垂,不得冒犯贵人知道吗?”
昕枂吓得立马垂下泛红的眼睛,低着头躬身穿廊来到正厅,在黑压压跪倒一片的张氏族人身后跟着跪好。
见人都来齐,几个随堂太监分列两边,一位束鸾带蟒袍,登朝靴,腰配环绶的大太监上前宣读圣旨。
这位大太监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底下那些太监声音那么浑浊尖锐,听起来清晰低沉,同寻常年轻男子声音没什么两样。
他环视了前头清一色的男子衣袍,眯起凤眼冷道:“张五姑娘可在?”
跪在前列第三排的容氏心脏骤然一窒。
本来庶室女接恩旨,只要跪在最后方就可以了,可那大太监这么明话一说,就是挑明让她跪到前头来。
可张甄是她父亲,又是这个家官职最高之人,让她跪自己老子前头去怎么可以??
这些太监指定让府里五姑娘前来接旨时,容氏已经很不解了,这个卑贱的庶女平日受她约束,根本连张府一步都不曾踏出过,更是同宫里没什么关系,此时帝刚刚登基,突然下旨到府里就指定让她出来接旨是因为什么?
嫉妒心令她想到自己夫君曾为内辅门生,朝廷更迭,夫君许是职位升迁,帝给的恩旨被他拿与便宜了这个卑贱的庶女。
她越想越恨,指节掐得泛白。
昕枂则垂着头,战战兢兢挪到最前方去,然后她看见一双登银纹官靴,站得十分板直的双腿。
她诧异地想抬头,又记起管家的话,始终垂眼不敢看。
就在她疑惑不已,张氏族人心思各揣之时,那道清越低沉的声音宣读起圣旨。
读完圣旨,乃至最后接完旨被随堂太监簇拥着坐上宫轿,她脑袋都是懵的。
在听见小太监喊“起轿”那刻,昕枂才终于惊醒,慌忙扒开层层叠叠的轿帘,从窗户探了出去。
她看见刚才在她面前宣读圣旨,站得板直的那个人,他身量颀长,背对着她,正在责难她府里的张家人。
她还看见她爹摘下官帽叩,维护容氏和几个兄长的情景,容氏蓬头垢,上珠钗也如她一样被扯下,紧接着听到板子砸在皮肉的声音。。。
“阿爹。。。”
声音淹没在风中,宫轿远去,她已经不能听见更多了,她拼命回头扒着窗口,惊惧惶惑的泪光中,这座囚禁了她十八年的家和家人,正在逐渐离她远去,却无人懂得她的惶惧,回头来同她对视哪怕一眼。
她一个卑微弱小的女子,接下来还不知道会被命运的浪潮逐去何处。
一太监毕恭毕敬地跑来传话:
“长公主殿下,掌印说了,你这样扒着窗口坐危险,如果殿下实在想看外面的风景,奴婢们可把轿子拆开。”
那太监说着,就动起手来准备拆轿子,昕枂赶紧叫停,随后看了一眼前方已经返回坐在马背之上的司礼监掌印大人。
昕枂怕极了,她虽然足不出府,但有关这位当权阴狠的阉党之,她还是有耳闻过的。
她赶紧怀揣线册躲回轿子,吓得泪水哗哗地流。
“呜呜。。。祥郎,你到底在哪儿,快来救我呀。”
·
在天子脚下生活了十八年,这是昕枂第一次越过高耸巍峨的皇城,得窥里面那片神秘富丽的宫阙禁地。
相比大内紫禁地的铜兽鸱吻、雕梁斗拱,一整块雕刻的丹陛玉石,她更好奇的,是那位据说是她如今在世上唯一至亲的皇帝弟弟。
周昱时年才五岁,长得还不到她腰际,脸上一团稚气,泪流满脸地咬起肉包子时,两腮都会鼓起来,坐在御座上,一双短腿还悬空着。
听小太监扯起嗓子通禀后,小周昱终于“哇”一声哭出来,扔了手中的蟹黄肉包,短腿蹬在太监背上下来,不顾身上宽大的袍曳地,猝不及防地朝昕枂奔来。
“呜哇哇。。。阿姐你终于来救我了。。。他们、他们这些狗奴才杀我母妃,还逼我当皇帝,阿姐!阿姐!”
昕枂被这突然扎进怀里的小脑袋撞得后退了一步,还没缓过来又被他口中的话惊住。
一旁的司礼监禀太监冯玉安一甩手中尘拂,笑道:“陛下昨夜魇着了,胡言乱语,公主殿下别见怪。”
说着,他就躬身屈蹲下来同小皇帝说话。
表面看着他是脸带微笑地哄着的,可当他提到赵掌印时,只见小皇帝脸色白,刚刚还在哭着的嗝声突然止住,随即听话地松开紧拽昕枂的小手,人变得木偶般不声不响了。
昕枂看着这情景,心里不由一阵阵慌打鼓着。
哄完小皇帝,冯玉安接着来同她说话,“殿下如今贵为天子的辅政长公主,自然是不用再回去同以前的姐妹们争夺父兄的爱了,只要殿下肯听话,宫中锦衣玉食,想要什么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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