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没有感情,他自小便很喜欢自己的弟弟卫靖,然父神神降得早,母神随父神去了,刑狱司的担子就扔给了尚未成年的他。
如果他不立刻装出一副大人模样,底下人自然不服。所以他在人前显得冷冰冰的,回到家中才会露出一丝温情。
卫靖是个让人省心的弟弟,自小就不活泼,也不优秀,常常独自闷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很听话,时缨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不同于时缨生得一张雌雄莫辨的妖精脸,卫靖只是清秀,身材并不高大,一千多岁了,却仍旧像未成年的忧郁孩童。
时缨自问没有亏待过他,吃穿用度都是给他最好的,还变着法子给他解闷。
因为太闲了,时缨担心他闷出病,甚至让他装成人类去私塾上学。
卫靖不好学,却学会了烤地瓜。他会用砖头搭建一个临时的灶台,把地瓜放进炭火里,熟了之后,香气四溢。
人人都说刑狱司大人的弟弟一点也没有贵公子的气度,虽然身穿华贵的衣衫,却只是个不成器的俗人。
时缨不知道弟弟整天在想些什么,卫靖仿佛泯灭了灵性,从来没有主动与时缨说过话。
因为办事雷厉风行,时缨在妖界的名声越来越响,事情也越来越多,便顾不上思考弟弟的奇怪之处了。
卫靖再一次成为他关注的对象,已经是千年之后的事情了。
卫靖说,他爱上了水龙族的公主月姣,求兄长替他说媒,让他娶月姣为妻。
这是好事,时缨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时缨感慨,身为兄长的自己都不曾谈恋爱,弟弟却要成家了,真是造化弄人。
为了促成这门亲事,时缨推掉了一切事务,第二日便带着卫靖及一众属下浩浩荡荡前往黑河。
卫靖害羞,在水龙的龙宫之中,也不敢问月姣在哪儿,只是低着头红着脸与白狡说话。他斯文秀气,宛如一个姑娘。
“我一把年纪了,只这么一个女儿,”白狡说着说着,就开始和时缨虚与委蛇,“平日里都跟宝贝一样供着,这婚姻大事,就算我点头了也没什么用,一切还得看我女儿的意思……”
白狡是宠女狂魔,时缨对此有所耳闻,自然欢喜道:“既然你没什么意见,这件事就有戏。卫靖,你与那月姣可熟?”
那时时缨正直得连人话都听不懂,更别说区分话面与话里的意思了。
白狡脸色微微一变,却听那卫靖害羞道:“我们是在人间认识的,但她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们也算不上相熟。”
“那也好办,给你们一点时间,互相熟悉熟悉便是。”时缨琢磨道,“论门第,我们也不输人。”
卫靖点头:“嗯。”
白狡的脸色更差了,连忙把时缨拉到边上,悄声道:“时缨,不是我说,你怎么不懂变通呢?虽说你我两家门当户对,但大户人家也出败儿,如果是你想娶我女儿则罢了,你弟弟那是万万不可。他的妖法、地位皆不如你,又生得矮小秀气,一点男儿样都没有,我都看不上眼,我那心比天高的女儿怎么可能看得上眼?”
时缨不满道:“白狡,我平时觉得你挺忠厚老实的,怎么脑子里那么多弯弯绕绕?卫靖怎么了?他是我弟弟,火龙王二太子,如果你嫌弃他还没有差事,大不了我把我的位子让给他……”
“你啊你,”白狡叹息道,“我好心劝你,你却指责我。我便跟你明说了吧,我女儿不会喜欢你弟弟的,勉强凑合只是徒增麻烦而已,你若执迷不悟,小心酿成大错。”
时缨哂笑:“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嫌弃我弟弟了?虽说我们的职位是一样的,但你这黑河占地只不过是我魇城的三分之一,我弟弟能看上你女儿,那是纡尊降贵在迁就她,换了别人高兴还来不及,你最好不要给脸不要脸!”
时缨骂完,甩袖便走。
他回到花厅,见卫靖仍旧坐在座位上,正安静地喝着水。他脸色平静,仿佛什么也不曾察觉。
时缨心眼大,便当真这么认为了,宽慰道:“这些天你便跟那月姣玩在一处,她是豆蔻少女,见过什么世面?若是得你这样善良可亲的男人陪着,我想她一定高兴还来不及。”
卫靖的笑容很苍白:“我知道了。”
时缨提了亲,把卫靖留在黑河,自己回火龙宫处理政务了。
半个月后,卫靖从黑河回来,便让他取消婚约。
“生什么事了?”时缨眼皮一跳。他总感觉眼前的卫靖与以前不一样了,却说不清楚哪里不一样了。
“月姣不喜欢我,”卫靖淡淡道,“我不想勉强。”
“她凭什么不喜欢你?”时缨鼓励道,“你是火龙王二太子,那些妖界的姑娘哪一个不是上赶着想攀个高门大户?你态度强硬一些……”
“她们是喜欢高门大户!”卫靖忽然大声道,“是,她们是踏破门槛都想进我们的火龙宫,但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就算我是火龙王二太子,但我没有实权,也没本事,模样更差!兄长现在待我好,但有朝一日若翻了脸,我岂不是就要被扫地出门?”
时缨满脸的惊讶。
他在那一刻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来也不了解卫靖。
卫靖转身跑了,他并不是喜欢安静,只是害怕。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刚生下来时天生异象,被司命断定为灾星,所以父神并不喜欢他。
他知道,在神降那一晚,父神单独把时缨叫进屋中秘密谈话,送了时缨一把宝剑,命时缨誓,若有朝一日他犯了错,便用这把宝剑斩杀他。
于是卫靖一直很安静,哥哥让他起床便起床,让他吃饭就吃饭,让他读书便读书。
有时候他照着镜子,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与灾星有什么关系,镜中明明只是一张放在人群中乍看一点也不起眼的普通的脸,不常笑,笑的时候反而有一丝诡异。
他不仅生得不起眼,行事也足够低调。
但即使做了这么多,别人依然不放过他,总是嘲笑他一无是处,嘲笑他生活在兄长的庇护之下,尤其是月姣。
月姣那日曾躲在帘子后悄悄向外看了一眼,只见神采奕奕的时缨在和父亲白狡说话,那流水似的彩礼不断地被搬入家里,她还以为是时缨要向自己提亲,欢喜得脸都红了。
她完全没有看见坐在时缨身边的卫靖。接下来的几天,卫靖留在黑河,她热络地与卫靖说话,却端着嫂子的姿态。
从黑河回来后,一连几天,卫靖都深居简出。时缨担心误会变深,第五日,他便请卫靖一同外出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