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冬风涌。
风把柳氏妖宅门前的那副对联都吹飞了,将芜沿街追了五里地才追回来,不免向整天只知道睡懒觉的时缨抱怨起来:“大人!你看看这深宅大院都简陋成什么样子了!”
“什么样子?”时缨从宽袖后露出一双懒散的眼。
一看就是昨日宿醉未醒,眼角的红晕还没有散去。
时缨活了上万年,爱好变了又变,唯独没有改变过的爱好就是睡觉,最近有一个旧爱好又被他捡了起来——饮酒。
活得久的好处就是能够把某项爱好一直玩到腻,压箱底,尘封个千百年再取出来,时间也不会蹉跎一分一毫。
但苦了这个本来就妖气冲天的宅子,现在又变得酒气缭绕了。
将芜捏着鼻子踢了踢做冬梦的时缨:“大人!你看看门前堆的拜帖都那么高了,就不要再偷懒了,起来办正事啦!”
长寿的时缨皱了皱眉,活得久了也有件事很烦人——没事可做的时候无聊,有事可做的时候不想动弹。
“去去去,告诉他们本君没空。”时缨翻了个身。
将芜咬牙,俯身,手掌放在嘴边对着时缨的耳朵大声喊道:“你再不起来就要出!人!命!了!”
时缨神经一绷,爬起来,捏将芜的耳朵:“胆子肥了啊,差点把本君喊聋了。”
“哎呀,疼疼疼。”将芜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打开他的手,把拜帖扔在他身上,“你自己看看吧,整天偷懒,什么时候是个头?”
散落的都是价格不菲的帖子。在纸价飞涨的今日,时缨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有钱人送上门来了。
不过……
时缨搓了搓鼻子——他缺的又不是钱。
为免将芜闹脾气,时缨姑且拿起一张扫了一眼,原来是府尹闫颇的,甩开,又拿起一张……一连十几张都是闫颇的,时缨不耐烦了,把帖子全扔开了:“去去去,本君不想看!”
将芜从中取了一张鎏金的,跪下,爬过来,展开道:“这可不是闫颇的,这是吏部尚书郎孙志鹏的。一个月后是他父亲大寿,可是有人扬言要在那天杀死他。”
“他死不死跟本君有什么关系?”时缨烦躁地摆摆手,“要死就死得安静些,还送上拜帖,难道想邀请本君去参观不成?”
“大人,你喝酒喝傻了吗?”将芜把他要跌下去的身体稳稳接住,指着拜帖上面黑白分明的大字道,“人家求大人猎妖呢,不是请你去参观的。”
嗯?
时缨瞟了将芜一眼:“小妮子,没想到你今天这么主动,本君还没醒就投怀送抱来了。”
将芜微微一愣,低头——噗,原来这厮在嘲笑她吃他豆腐。她气得放开手,他却顺势抓过她的手:“既然自己靠上来了,本君可不会随便放过你。”
将芜把时缨一脚踢开:“你这妖怪喝完酒怎么这么赖皮!”
时缨嘿嘿笑,伸了个懒腰坐起来,仔细看了眼那拜帖,果不其然,原来是张求救帖,那叫孙志鹏的被妖物缠上了。
“也罢,本君闲着也是闲着,就去会会这孙志鹏。小妮子,”时缨起身,“你去给本君找两件体面的衣衫来。”
别说男人在家待久了会变得蓬头垢面,就是时缨这样的妖闷得久了,胡须也跟那千年老松似的长个不停。
将芜把狐裘大氅都拿了来,还顺便带了一把剪子,把时缨的胡须“咔嚓咔嚓”都给剪短了,又用昨儿杀鸡的刀帮他刮掉了胡楂子,终于收拾出一个体面人儿。
时缨这玄色云纹披风一上身,顶再插上一根白玉簪子,往雪地里一站,就算别人打时缨是她相公,她也不觉得丢人了。
时缨在镜子前左右端详,鼻子动了动,忽然皱眉:“怎么有股臭味?”
“哪儿呢?”将芜的鼻子也动了动。
“就这儿,这儿也有。”时缨举起袖子闻了闻。
将芜嘴角抽了抽:“大人,你多久没洗澡了?”
“洗澡?本君乃仙人,用得着洗澡吗?”
将芜:“……”
她忍不住嘀咕,装什么仙人,明明是大妖!不然你好歹把头洗一洗?
折腾了三个时辰,时缨和将芜总算到了孙府。适逢孙志鹏公干回家洗澡休息的日子,婢女端了五六盆水出来,才洗干净。
将芜不由得感叹:“大人,这么一看,你爱干净多了。”
时缨搓了搓鼻子:“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将芜施施然上前送上拜帖,仆人领着他们去见人。孙志鹏的卧室在东边正房的里屋,此刻他只穿着一身洁白的中衣,正对着镜子梳妆。
将“梳妆”二字用于一个男子身上或许过于诡异,不过孙志鹏的确是在梳妆。他洗干净的头披散在身后,单看背影只觉得像一个美丽的妇人。
泛黄的镜面映出一张美丽的脸孔,面白如雪,眸若点漆,唇若涂丹。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因着这张惊为天人的脸,显得十分诡异妖邪。
将芜小声道:“这个人生得好像画出来的一般,实在太完美了,就是失了男子的阳刚之气。”
时缨挑眉:“那你喜欢阴柔一些的还是阳刚一些的?”
将芜脑门滴下一滴冷汗,这绝对是一道送命题。因为时缨本身也颇具阴柔之美,虽然举止粗犷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