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昭低下头没出声,眼泪洇湿了衾被,如果她娘活着,是不是也会这么对她?
“快别哭了,听话,赶紧梳头更衣去老夫人那儿好好认错。”颜沁雪拿着帕子轻柔地为她擦泪。
赵昭小声道:“我害怕。”她拉着颜沁雪的手,“二夫人,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有二夫人在,季老夫人总不能再逼她殉葬了吧,虽然有些厚脸皮,但是赵昭也没办法。
颜沁雪脸上神色一僵,老夫人是个主意大的,她若是跟着去了,对赵暚未必是好事。
颜沁雪只能搂着赵昭拍拍,一个劲儿地说眼下老人家伤心,说的话都是气话,等这事过去了就好了。
赵昭心里一沉,怎么才算过去呢?
她忽然想到了一人,有些犹豫地看向二夫人:“连翘真的死了吗?”
颜沁雪神情微微一僵:“一个小丫鬟被婶婶问了几句话心窄想不开,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暚暚快别多想。”
屋外,厚腻的云彩遮住了日光,暗影攀上窗台,赵昭的心随着屋内的光线暗淡了下来,她知道这深宅后院的事不能再多问了,低声道:“我知道了。”
一条人命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没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那究竟什么才是要紧的事?
身份?地位?子嗣?
赵昭不禁又想到了玉英,他们真的可以相安无事吗?
赵昭低下头看着被子上的缠枝纹,枝叶蔓蔓,连绵不断,一眼望不到头。
颜沁雪揉了揉她的手:“无论如何,都要多去老夫人面前尽尽孝心,她一句话顶别人百句,知道吗?”
赵昭点头答应,这道理她都懂。
颜沁雪看看时辰,道:“好了,我不耽搁你了,你赶紧去吧,以后有什么事就去西府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赵昭起身要送,又被二夫人拦了。
寻梅感叹:“若老夫人有二夫人一半好说话就好咯。”转眼见孙妈妈又要教训她,忙缩了头。
“就你爱嚼舌!”狠狠剐了寻梅一眼,孙妈妈转头对赵昭说,“姑娘赶紧去吧。”
赵昭起身对镜梳妆,希望如二夫人所言,好好认错,让老夫人撒了气就能将这事揭过。
~
再度踏入荣禧堂,绕过十二扇金箔洒金通景夹纱曲屏,站在四张紫檀木嵌大理石拐子纹太师椅中间,赵昭眼前是天然木罗汉床。
整张床根据木头屈曲盘旋的形态打造,说不出的扭曲怪异,身后丫鬟们打量的目光更是令人如芒刺在背,她就像站在满是倒刺的笼子里,跼蹐不安,却又一动不敢动。
好在等的时候不长,珠帘响动,季老夫人由一位貌美的少妇扶着走从内而出,缓缓在罗汉床上坐下。
她手肘搭在炕桌上,蜜蜡十八子互相碰撞生沉闷的声音。
那年轻少妇也是一身孝,头上横插着一只珍珠玛瑙步摇,眼角红红的,好似刚哭过,她斜站在脚踏上给老夫人捶肩。
季老夫人拍拍她手,柔声道:“别忙了,坐下歇歇。”
那少妇娇滴滴地回:“孙女不累,听崔妈妈说祖母一夜没睡好,就让孙女伺候您吧。”声音犹如黄鹂一般清脆动听。
“唉,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你爹。”季老夫人外面套了一件琥珀棕银线蝠纹的如意对襟夹绒坎肩,更显得脸色蜡黄憔悴。
赵昭忙上前跪下:“老夫人,暚、暚儿昨夜身子不适,没守够时辰,望老夫人宽恕。”
“她是谁?”那少妇下巴向赵昭点了点,看向崔妈妈问道。
崔妈妈把手附到她耳边,那少妇“哦”了一声,尾音连同眼尾像扫帚般扫来。
赵昭只觉脸上好似被带着毛刺的植物刮了一下,麻麻痒痒的,还带着些许刺痛。
季府只有三位小姐,全是季德的庶出,眼前这位看年纪应该就是二小姐季祈宁。
她生母是四姨娘,因四姨娘是季老夫人远房侄女的缘故,母女俩在府里一向比别人更有体面些。
她今年十九,去年由老夫人做主嫁给了承宣伯最小的嫡子为妻。
屋里的气氛顿时有些紧张,空气中好似隐藏着小火苗,一碰就要炸开。
赵昭绷紧了后背,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间。
不行,赵昭暗道不妙,连忙深深地呼吸,强迫自己不要紧张,不然香气一浓,更招人眼。
没想到季老夫人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回头瞥了季祈宁一眼,后者忙敛了神色,束肩敛息地侍立一旁。
赵昭的手指揪紧了袖口,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轮到她了。
忽然身后有些动静,有个小丫鬟进来报信,崔妈妈得了信快走到老夫人身边回道:“三爷听说您身子欠妥,从前面来看您了。”
季祈宁顿时脸色有些不自然:“祖母,那我先进去了。”她最不愿意见这个只比自己大了一岁的三叔,每次行礼就够尴尬的了。
季老夫人点点头,又眄了一眼赵昭。
赵昭呼吸一滞,佛珠相碰的声音在她的心尖激起一圈圈涟漪,只听老夫人缓缓道:“大夫说你年纪还小又有些不足之症,怕是耐不住守灵。罢了,我们又不是那恃强凌弱的人家,你去抄经吧,也算尽一份心。”
行完礼正要起身的季祈宁听见这话动作微凝,眼睛在赵昭身上转了好几圈才不甘心地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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