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门扉被轻叩开的声响,来人踏着夜色,踏着湿润的海风,踏着冰雪天里所有的冰凉轻轻簇拥住她,怀中炽热一如最初。
在这个无名的圣诞夜晚,她等来了她日思夜想的人,时光静止在这一瞬,不做前进也不做后退。
“你回来了。”她抱住他喃喃问,“你从哪里回来的?”
“从你希望我回来的地方回来。你要跟我走?还是留下来?”
跟我走,还是留下来?
她本该毫无怀疑地应下前者,可是一张口,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有一阵很淡很淡的花香漫延在陈旧的过去,是鸢尾花香,浅淡的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稍不注意,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每次闻见鸢尾花的香气,她就会想起幼年时翻看的童话。
她小时候是一个很喜欢看书的孩子,不仅要看,而且要看的很透,要搞清楚书里的所有问题。她翻阅的第一部童话本不是《格林童话》,而是《爱丽丝梦游仙境》。
她和书里的爱丽丝一样,对那些没有图画没有对话的书提不起任何兴,也会产生跟爱丽丝一样的疑问,会认真盘算着编一只雏菊花环的乐能不能抵上摘一堆雏菊的麻烦。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也幻想着自己能掉进一个兔子洞,买一只不报时间的表,学园丁把白色的玫瑰花染成红色等等之类的事。
但是《爱丽丝梦游仙境》再好看也只是大人们写给小孩子看的荒诞故事。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兔子洞可以让一个无知的小女孩不断往下掉。
她日思夜想梦游仙境的后果是她患上了短暂的爱丽丝综合征。
医学上的正式名称叫视微症,是一种奇怪的迷惑性眼疾。病人看到物体的大小和深度都不在正常范围,长时间盯住某个字或者某个东西看,会突然觉得周遭的事情一瞬间变得好大,或者一瞬间缩的很小,像是矮人走进了大人国,大人走进了矮人国。有的患者看到的景象会呈现出马赛克一样的效果,有的患者则会出现时空扭曲的感觉。
这种病只出现在孩童时期,随着年龄增长都会消失。大人们将它称之为疾病,但是在天真的孩童眼里,他们更愿意把它当成一场小小的冒险。
她从几十年后的世纪掉进几十年前的旧世纪,也是一场堪称奇异的冒险,只是它既称不上是美好,也谈不少轻松。它凝聚了这世上所有的悲哀,让她的生命陪同岁月一同蒙尘,在澄澈明亮的日光之下,再也接收不到来自太阳片刻的温暖。
她一定是忘记了什么。
她的雪山十年前没有化开,十年后也一定不会化开。她的太阳十年前落下,十年后再次升起的也不再属于她。地底的坚冰积攒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她的春花冰封在雪原之下,磨破鹿角所有尖锐也消不去分毫。
她忘了什么呢?
月光之下,是勋章洗不净的血色一闪而过,也是破碎的遗书重复原,她看见的是满篇的告别,满篇的愧疚,满篇的祈愿。
东边有白梅落雪,西边的枫叶似火,北方遍地草原,南方石楠盛开,四季统统不在冰层以上,漂亮的鹿角该用溪水呵护,腐朽的春花救不出来便弃了它。
她想起来了。
她忘记的是放下,是睁眼,是梦醒。
死去的魂魄早已被彩虹带去天国,鸢尾可以象征自由,象征复活,象征生,可她偏执至今的,却是那株它早早枯萎行至破碎的模样。
是她记错了,记错了鸢尾花香的来源,它不是由故去的旧人留下,而是从未来响起的遥远呼唤。
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结局,是爱丽丝从梦中醒来。她会回到现实,她会继续长大,会从满脑子充斥怪诞疑惑的孩童变成举止优雅的淑女,她毕生保留着梦中的回忆。
第51章咫尺天涯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白蓁蓁还是没醒。
医生总也查不出毛病,便一直住院观察着。
她的面色红润健康,不明真相的朋友来看望,只会觉得她是在睡觉,而她的父母也没有多做解释。
来看望她的朋友大都是些熟面孔,不过也有那么一两位出乎父母的意料。
一位是江其叶。
两位是两位陌生的外国人,
江其叶这个名字,多年以后再次听到,白蓁蓁的母亲几乎认不出来他。眼前这个清隽高挑的帅小伙子跟初中那时怯弱安静的早恋小少年形象实在是相去甚远了。
当时她听到白蓁蓁早恋的消息,脑子里浮现的担忧的不是自家女孩被哪家男孩嚯嚯着带歪了,而是哪家的男孩被自家女孩嚯嚯着带歪了。
到了现场一看,好嘛,果然是自家的三好学渣带歪了人家的三好学生。
把白蓁蓁揪回家的第二天,白蓁蓁记吃不记打,高高兴兴地上了学,哭哭啼啼地回了家,抽抽噎噎地说她的初恋转学了,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
几十岁的大人不敢轻言一辈子的承诺,而十几岁的小孩却总能轻而易举地说出一辈子这个词。
这并非无畏,这仅是无知。十几岁的孩子认识不到一辈子对她的意义有多漫长,无知即是无畏。
她的高中时期是没有谈过恋爱的,原因不在父母。她的父母是不希望她在高考的关键时期谈恋爱,但他们也能看到,初三夭折的初恋让她一整个暑假都闷闷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