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认知并不坏,它可以让人保持在高度清醒的状态下不做错任何一件事。可是它太没有人情味了,就好像活着的不是一个生命,而是一台永远不会停下的机器。
看烈阳,只会记得它何时东升何时西落,却描绘不出它曾落在眉上鬓角的任何一寸光芒。
看飞鸟,只会嘲讽它迁途一生的意义是在虚耗生命,却忽略了它生来本就是为了寻找。
以为自己是个抱残守缺的人,认定人生的本质就是一潭死水,其实只是在拼命掩盖自己对生活毫无期待毫无向往的枯燥事实。
尘世里有欲望有梦想的人总是活的比别人出彩。因为他们时时刻刻都要思考如何偏离轨道,如何在短短几十年的生命里耍尽手段,拼命抓住些东西流芳百世。
出身注定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偏离他的轨道,他将身上那仅存一点的,国家看不到的,母亲也不需要的,独属于他自己的部分,潜移默化地转移成了一种不死的欲望,全都集中在白蓁蓁一个人的身上。
爱本就是一种不死的欲望。哪怕尸骨腐朽,□□腐烂,苍凉的风将过往吹散,他依旧能凭着本能爱她。如果她愿意来,他会把她当成自己的生命一样对待;如果她不愿意来,他就像期待天亮一样重复期待她的出现。
在飞鸟掠过山巅的那个黄昏,她第一次来他家,近距离看到那片如梦似幻的白玫瑰时,好奇地问了一句,“那片玫瑰,是不是海德里希夫人为海德里希先生种下的?”
沃尔纳倚着门框告诉她,“不对。是海德里希先生为海德里希夫人种下的。”
“那海德里希先生一定很爱他的夫人。”
“他是很爱他的夫人,愿意亲手替她种下一园子的玫瑰,却忘了和他的夫人一起守着这些玫瑰。”
一个人守花开是很寂寞的事,可母亲却独自守过了很多个春秋。她的生活已经是一潭死水了,那究竟是什么让她坚持到至今?
“可能是你吧,你是你父母生命的延续。”白蓁蓁若无其事地给了他回答。说这话的时候她不小心揪下了母亲的一朵玫瑰,望向他的眼神惊恐地像只小鹿,“海德里希夫人会不会揍我?”
“她不会揍你,但她可能会让你罚跪。”
他小时候并不规矩,相反还很吵闹任性,跟弗朗茨混在一块儿的日子他还把他带坏了。他同他说,他踩烂了母亲的红玫瑰园,母亲不责怪他还和他一起把花栽回去,所以他的植物课一直都是满分。
年幼的沃尔纳也曾渴望过母亲能教导他,不一定是种花,可以是任何东西。可他踩烂花园的代价是母亲满脸失望,让他在外头跪了整整一天,还勒令他不准再和诺依曼家的小子来往。
他讨厌那些玫瑰,因为它们抢走了母亲所有的注意力。但他也曾懵懂地期待过,在未来,在某个稍微不是那么忙碌的日子里,他能有耐心,替某个女孩种下一园子的玫瑰。
“我记得你的生日在下半年?”
“对啊,在八月份。”
“我可能赶不上。”
“没关系啊,我其实不爱过生日的。”
不爱过生日?沃尔纳很难想象,在她这样无忧无虑的年龄里,会有人不爱过生日。
“因为……生日一到,就意味着我的夏天结束了。”
她趴在桌子上,侧过头来看他,“夏天结束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吃冰激凌会觉的冷了,好看的裙子没多少了,最重要的,是寒冷的冬天即将到来。我的家乡很少下雪,也没有暖烘烘的壁炉,冬天时常又湿又冷,室外和室内基本一个温度可难熬了。”
德国也冷,降雪频繁,但他们家里都有暖气,她可以一整天都待在家里不动。
沃尔纳对冬天的看法跟她不一样,他说要想迎接温暖的春天,就必须要跨过寒冷彻骨的冬天,春天是藏在冰雪下的奇迹。
“我想提前给你准备礼物……”他好像有点紧张,这是他第一次给女孩子送礼物,“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东西……”
她略加思索,灵机一动,“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到上海后先去我家里,把我忘掉的长命锁带上,以后回国的时候还给我。”
“长命锁是什么?”
“就是一把带铃铛的小银锁,做成项链或是手镯。”她拿了张纸,画了个大致轮廓,“你去了我妈妈会告诉你的。在中国有很多小孩一出生长辈都会送这个,算是一种长命百岁的祝福。来德国的时候我忘记把它揣进我的行李箱了,前两天打电话给妈妈,她数落了我整整半个小时,她说不戴长命锁的小孩都不长命。”
“可那应该很贵重吧?你的母亲会将它交给我吗?”
“那我给你写封信,到时候和我的成绩单一起交给我的母亲看。这样她就会知道,你是我千里迢迢送去的专属邮差。”
……
啪嗒。
东西滑落的声音将沃尔纳吵醒,他睁开双眼,薄暮冥冥
的黄昏落进眼底,飞鸟在视野中振翅远去。掉落在地的是个红丝绒的饰盒子,那是本该送给白蓁蓁的生日礼物。
他刚把盒子放回桌子正中央,身后就传来一阵摔门的响动,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弗朗茨一脸怒气地往他身边的一坐,沃尔纳顺手给他倒了杯酒,还贴心放了冰块给他降火,“我觉得你有时候像小孩,缺乏某些控制情绪的能力。这样的人很容易有暴力倾向。我很担心你是那种婚前婚后两幅面孔的家暴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