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未别钗环,衣着素净,边走边道:“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担心陛下出事,实在不放心,就赶来看看。”
先是看见了中箭身死的大皇子,皇后皱了皱眉,没说什么,等看清龙袍上的血迹,她脸色一变,疾步走近御座:“怎么伤得这么重?”接着厉声吩咐高让,“你快去将太医带来为陛下诊治,陛下这里有我守着,出不了岔子。”
门外的叛军应该已经被控制住,翻不起大风浪,高让暂时还不敢让外面的人知道大皇子身死、咸宁帝重伤——毕竟宫中还有个二皇子,若让二皇子知道了这个消息,保不准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而皇后与陛下年少夫妻,感情甚笃,虽然这几年淡了不少,但皇后没有子嗣,一身荣华尽系陛下,也是这宫里最不想陛下死的人。
这些想法都只在一念间,到这里,高让心里有了计较,但他仍谨慎地看了眼咸宁帝,得到对方的点头示意后,他才躬身道:“奴婢这就去,陛下这里还望娘娘看顾。”又将药瓶递过去,“若伤口处的药粉失效,就要劳娘娘替陛下上药了。”
“你放心。”皇后又吩咐,“外面很乱,高公公将弓箭手带上,让他保护你和太医。记住,一切以陛下身体为先,先将太医请来,其它的任何事都容后再议。”
高让知晓轻重缓急,应下来,立刻带着人从暗门出了紫宸殿。
殿中再无旁人,咸宁帝的呼吸沉,他见皇后盯着他的伤处出神,缓滞地伸过手去,搭在皇后的手背上,喘息道:“朕没想到,此时来到朕榻前的,会是皇后。”
皇后隔了片刻,才回握住咸宁帝的手,柔声道:“臣妾是陛下的妻子,当然应该守在陛下身旁。”
暗淡的灯影下,皇后眉眼如画,如鸦羽,容貌与年轻时没有什么差别,咸宁帝看着看着,像是被勾起了回忆,忽地笑道:“朕还记得朕还是皇子时,有一次打猎受了伤,阿妩也是这般在我榻边替朕上药,眼睛都哭红了。”
他慢慢拍了拍皇后的手背,安抚:“阿妩,不要怕。”
皇后摇了摇头,手里捏着装有止血药粉的褐色瓷瓶:“陛下放心,臣妾没有害怕。”
“嗯,朕知道,阿妩看起来柔弱,性子最是坚韧。”咸宁帝惊觉,可能是因为心底的那一抹愧疚,除宫中设宴或者有紧要的宫务外,他与皇后已经许久不见。
心里软了下去,咸宁帝道:“等朕伤好了,朕就送阿妩一棵老梨树可好?春日时,会开出灿白的花。”他嗓音越柔和,满是回忆,“阿妩可还记得,你我初见,就是在春日的梨树下。”
“我当然记得。”皇后回答,“我还记得你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你那时还是一个不受待见的皇子,我父母都极力反对,但只要是你说的话,我就都相信,所以,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你。现在想来,那时的我,确实很傻。”
咸宁帝脸上的温和神情慢慢退下,他皱了眉:“阿妩?”
“你看,二十几年了,你依然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好骗的阿妩,因为太爱你了,所以舍不得伤你。”皇后看着咸宁帝的伤口,笑道,“药效已经过了,流了很多血出来。“
咸宁帝不敢乱动,紧盯着皇后,收敛了温和:“皇后,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不该做的事?”皇后坐直身,拿起褐色瓷瓶,手一松,只听“啪”的一声,药瓶砸到了地上,摔得粉碎,她迎上咸宁帝的视线,“是这样吗?”
“哦对了,我让女官拿着我的懿旨,以宫变为由,将太医院轮值的太医都送出了宫。高让赶过去,肯定会扑个空。”皇后笑盈盈地道,“陛下,你看,如今没人能救你了。”
咸宁帝忍着剧痛,一把擒住皇后的手腕,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惧色与张皇:“阿妩,你不能这么对朕!太医,朕要太医!”他猛地低吼,“你不能这么对朕你听见没有!”
手腕被攥得青紫,皇后没有挣扎,她收起脸上的笑,声音冷冷地问:“我不能这么对陛下,那陛下又是如何对我的?”
“我的孩子是什么不能存于世上的妖孽怪物吗?能让你一而再地痛下杀手,那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亲子,你甚至不容许孩子出生!”所以的平静破成碎片,皇后眼中一滴眼泪也没有,却让人觉得她已经痛过了极致,“你是不是以为,我两次落胎再不能生育,都是你动的手这件事,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咸宁帝闭上了眼。
“中宫嫡子,生下来就会被群臣请立为太子,名正言顺。怎么,你就这么害怕有人会抢你的皇位?”这一刻,皇后眼中浸着血,“你为了你的权力,将所有人,都当作了你的敌人。”
年少时,梨花树下,仿佛一场不可沉溺的短梦。
见咸宁帝不言不语,皇后提了提声音:“可以进来了。”
听见从暗门处传来的脚步声,咸宁帝迟缓地睁开眼,就看见了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谢琢。
皇后脚踩上散在地面的药粉,碾了碾,嘴里道:“正好在殿外碰见,他还帮了臣妾一点小忙。听说陛下很是看重谢侍读,臣妾就将他带进来了。”
谢琢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黑色夔纹常服,被衬得肤若白瓷,面如冠玉。只是衣衫宽大,令他的身形显得有些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