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临安城门一片死寂。
城楼上守夜的官兵已尽数沉沉睡去。这段时日以来,城中各处人手短缺,只得轮流值守城门,今晚值夜的几人已有三个昼夜未曾合眼。
不敢烧火取暖,仅剩的一些木柴得留着来通知敌情,只好靠着城墙抵御着刺骨的寒风,就这般站着昏睡过去。
一阵劲风刮过,城墙东头的牛二瞬间惊醒,忙爬起来往城门处环顾一圈,又探出头朝外头左顾右盼,现未有风吹草动后才松了口气。
”呼。。。。。"
哐当一声靠着城墙坐下,自怀中掏出一块梆硬的草饼啃了一小口,又将其小心的揣回。这才动嘴咀嚼着口中的草饼,饼很硬,味道也不怎样,可男子嚼了又嚼不舍得咽下。连掉在身上的碎屑都未浪费,尽数捏起塞入嘴中。
这已是他身上唯一的口粮,其余几人的早吃完了,唯有他舍不得才还剩着一些。
牛二没参过军,原先是城中的泼皮,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最喜看热闹。今日钱,今日花,他一直践行着这个真理,所以三十好几了还未讨着婆娘。青楼上也有几个相好的,常常接济他,他也不多要,只拿每日的饭钱。烟雨楼有个卖艺的叫小青的,姿色中等,在美女如云的楼内排不上号,自然也就没人点她,只好每日演奏些曲子赚些辛苦钱。
一待便是八年。
八年的更迭,二十又七的小青在这个时代已算得上老姑娘了。不知怎的,守了二十几年的身子被牛二这家伙骗了去。小青这女子也不含糊,没有哭天喊地,只同牛二说了一句话:“娶我,以后好好过日子。”
没成想平日里浑不吝的牛二却是犯了怵,不仅拒绝了女子的请求,日后连烟雨楼都不敢去了。
还好小青同寻常女子不一样,失了清白没寻死觅活,见牛二不去烟雨楼了也一句话不说,默默用这些年的积蓄给自己赎了身,回到旧时的柳依巷开了个琴行,日子过得有模有样。
可牛二心里也有个秘密,艰难咽下口中草饼,从怀中掏出一串珠链,每一颗珠子都磨得很圆润,没有一丝毛边。这是小青送的,说可以保平安,他骗那个笨女人说扔了,可这些年来从未离身。
牛二轻轻摩挲着,好似在抚摸女子的小脸,随后深深叹了口气。
他又何尝不想给女子一个归宿呢,可自己这副模样,如何能担起一家之主的担子,让人家嫁过来陪他饥一顿饱一顿么?他牛二是没出息,可还不至于没良心。
前段时日,府衙急缺人手,便在城中招募壮丁,去的人寥寥无几。可让所有人未曾预料到的是,牛二这向来怕死的家伙竟然第一个报的名。没人知道男子突然的转变是为何,只有牛二自己清楚。
小青曾同他说过喜欢英雄。
他想做一次英雄。
所以,吃不得苦的他每日在凛冽的寒风中轮值,在冰天雪地中运输积雪,没有半点怨言,让熟识他的人都不禁刮目相看。
若小青看到我这样子,应当不会叫我胆小鬼了吧。
牛二心里如是想道。
听知府大人说不日粮食就会运到,莫府也派人分着取暖的柴火,一切好似还有盼头,不是么?
可牛二私下里听队里的老刘透露过,粮食、柴火都是假的,起码还要一月才能赶至临安,为了不引起恐慌才这般对外言称。其实他早有预感,每日的食物越来越少,昨日已断了粮,队中其余几位兄弟都饿着肚子。
想到这,牛二突然想去看看小青,平日里总是偷偷观望坐在琴行里教人乐理的女子,手指轻抚琴弦的样子真好看。封城以来,他偷偷送过几袋粮食到那个小院门口,敲门后他躲在街角看着开门狐疑看着地上粮食的女子,傻傻地笑。
几次之后,女子有所察觉,故意不开门,在他再度凑到门前时,大门轰然打开。他冷不丁低下头,用几日未洗脏乱的长遮住面容,转身跑远了。转身前,透过长的缝隙,他清楚瞧见女子红透的眼眶和咬得紫的朱唇。
“胆小鬼!不娶我为何还来看我?”
跑出老远,女子压抑着强烈悲伤的哭咽仍回荡在他耳边。
止住慌乱的脚步,他挪回街角,用余光打量着蹲在地上的女子,头埋在双膝里,肩膀一耸一耸,哭得动容。
牛二感觉自己浪荡半生的心被架在火上炙烤,撕心裂肺般地疼。他按着正在被凌迟的胸膛靠着墙缓缓滑落而下,干燥开裂的嘴唇被咬得沁出血丝。
终再支撑不住,他张着嘴哀嚎,却未出一丝声响。
布满冻疮的双手紧握,指甲狠狠刺入掌心,瞬间染红了冬季。
我这般狼狈的样子,如何说出娶你的承诺?
一条长街,两位情人,在盼三生有幸。
爱你是我仍在坚持的任性。
一男一女,隔着一墙之隔,女子痛哭流涕,男子思念无声。
一滴热泪落在珠链,唤醒了失神的牛二。他抬手胡乱抹去眼角的泪痕,将珠链贴在心口放好,这样也算曾心贴着心。
撑着冰凉的城墙,牛二缓缓起身,他打算去叫醒老刘,一直睡着会被冻僵。拖着踉跄的脚步,不过二十来步的距离,牛二停下歇了好几回,三日时间只吃了一个草饼,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呼~”
终是走至熟睡之人身旁,牛二喘着粗气颓然滑落,伸出手轻轻推推身旁男子,“老刘,醒醒,别他丫的被冻死了。”
男子毫无反应,歪着头倒向一边。
“老刘。。。老刘。。。。老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