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内,亮若白昼。
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肴被丫鬟们6续端上桌,东坡肉、红烧肘子、清炒莲藕、糖醋排骨……
诸多菜式皆是莫问兄妹二人平日里爱吃的,做法由莫问指导府上厨子,而精密配方则由大管家福伯看管。
莫问本觉不必如此,不过口腹之食,可福伯语重心长说这本事是临安所有厨子都没有的,得好好保存好喽,不怕贼偷,也别让贼惦记。日后若是少爷想改行了,随便拿一份出去都可当镇楼之宝。
老人总是为两兄妹考虑,莫问也便随他去了。
菜终于上齐,香气蕴满整座花厅,升腾的热气在灯光下有些虚幻,如梦似影。
待得众人坐下,外院已响起府丁丫鬟们争食的声音。本来大家大户女奴婢下人们都应在后厨用饭,不可到前院来,可莫问不讲究这些规矩,多些人总热闹些。
所以最初畏他这位家主如虎狼的下人们渐渐摸透了其脾性,知道他们这个家主虽平日里冷着张脸,可心是好的,只要不犯原则上的大错,是不会凭空责罚的,做事麻利的还能多领赏钱。
吃饭是和主家一样的饭食,吃穿用度也不克扣,每月的月钱和岁末的岁钱是整个临安府最高的。家主小姐又和气,外头不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莫府当差,谁脑子坏了才会想丢掉这份差事。不仅如此,每至逢年过节下的礼品糕点连家里人都准备了一份,且过三月便有回家省亲的名额,依次公平轮值,每人每年都有机会,还用府上的鎏金马车送去,在乡里乡亲面前别提多有牌面。
主家念旧,这么些年除了几个不知好歹的恶仆被丢去城外乱葬岗喂了狗,其他人兢兢业业倒未被置换过一人,这样的主家,就算一辈子待在府中又如何。
话絮繁多,诸君见谅。
“不知二位少夫人喜欢吃些什么,便让后厨都做了些,也不知合不合口味。”
老人已改了称呼,在他看来少爷带回的女子越多越好,这莫府人气实在太少。老一辈的人,始终觉得多子多福。
福伯笑眯眯地望着鱼幼薇和徐脂虎二女,提着一壶莫府改良的桂花酿在桌前缓缓坐下,莫问一直视其为亲人,一定要他同桌共食,初时几番推托不了,便也只好随莫问心意去了。
二女皆浅笑晏晏,“很丰盛了,多谢福伯挂心。”
“那便好。”福伯笑得开怀。
“都动筷吧。”
莫问苦笑着出声打断了老人,若再说下去恐怕便又要绕到传宗接代上。
起身亲手替福伯斟上一杯酒,又转身给吕钱塘倒满。
舒羞二人是莫问硬生生安排坐下的,他们如今担负莫府安全之任,说贴切点就是护宅大将。
一向木讷寡言的吕钱塘见主子给自己倒酒不胜惶恐,脸色涨红,嗫嚅着嘴唇想拒绝又不敢拒绝的样子很是诙谐。
瞧他这模样,莫问淡淡一句:“饭桌上不必拘谨。”才终于缓解了些前者的紧张情绪。
坐回凳子,莫问微微举起杯同福伯吕钱塘二人凌空碰杯,随后一饮而尽。
回味着唇齿间淡淡的桂香,不由扬起唇角:“还是不变的味道,果然还是自家的酒得劲。”
同样一饮而尽的二人皆是畅快的神色,福伯抚着长髯道:“今年府上院中桂花丰收,晒干足有数千斤,除了留出一些用来做糕点,其余的尽数酿了酒,供府上饮至开春绰绰有余。”
莫问闻言道:“多亏福伯想得周到。”后者摆摆手,与莫问谈论起近来城中趣事。
正说话间,一只酒杯突然推至莫问面前,愣住的他侧头瞧去,一身红衣的徐脂虎正张着妩媚水润的大眼盯着他,不由哑然失笑。
差点忘了女子出身北凉,北地好烈酒,酒桌上女子可谓巾帼不让须眉。
摇着头往杯中注满,又推回徐脂虎面前。
女子端起杯凑到鼻下轻嗅一口,眼睛一亮,然后一饮而尽,凛冽的酒水使其脸上顿时浮现一抹诱人的红晕。
“好酒!”女子豪爽地将酒杯往桌上一搁,轻启红唇吐道。
“哈哈哈!少夫人好酒量!”福伯扯着嗓子叫好,这般豪爽性格的女子很适合大少夫人的位置。
本就变成酒蒙子的鱼幼薇哪还忍得住,自己径直拿过酒壶倒满,随即一口闷下,一番动作行云流水,看得斜对面的福伯笑意更盛。
一时间二女相继给老人敬酒,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吕钱塘和舒羞也不再拘谨,加入了热闹的酒局之中。
不知喝了几杯的莫问感觉腰间传来一阵瘙痒,低头一看却是莫雪这丫头用手轻点着,后者眼巴巴地望着他:“哥哥,丫头也想喝…”
话未说完便被莫问无情拒绝:“小孩子不可饮酒。”
见楚楚可怜糊弄不了莫问,少女眼神一滴溜,勾起嘴角。趁桌上觥筹交错之际,偷偷扯过一只酒壶往自己杯中倒了半杯。
先是伸出粉舌轻轻一点,砸吧砸吧嘴现并不难喝,索性尽数倒入嘴中。被蒸馏过三遍的酒水度数达四十度,远如今市面上的所有烈酒,刚一入喉,少女的脸瞬间通红得能滴出血来,舌上火辣辣的痛感让其忍不住张着檀口不停扇风。
扇着扇着,酒气上涌,眼神逐渐迷离,随即手中酒杯哐当一声掉在桌上,屁股一滑,脑袋一歪,竟是直接抱着圆凳昏睡过去。
一场晚宴下来,鱼徐二女先后醉倒,趴在桌上嘴中却仍是叫嚷着再喝。
至于福伯,年纪大了,喝到一半便已告退下去歇息了。
舒羞吕钱塘恶人职责所在倒是未曾过量,虽脸色也有些泛红,可大脑依旧清醒。
莫问看着一桌狼藉苦笑着站起身打算送二女回房休息,脚刚一动便碰到一团柔软,低头一瞧,少女四肢紧抱圆凳,脑袋搁在上面睡得正香,凳面上一滩涎水闪闪光。
莫问顿时一阵气短。
唯一让人省心的就是叮咚这孩子了,安静吃饭也不多话,正拿着手帕擦拭着莫雪口中淌出的晶莹。
哭笑不得的莫问只得将其一个个抱起送回小楼睡下,桌上的狼藉自有下人清扫。
忙出一身汗的莫问立在小楼庭院中,望着空中被流云遮住的半轮皎月,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
听着身后小楼传来的梦呓,突然觉得好似没那么孤独。
灯火渐次熄灭,星夜兀自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