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没现身的徐凤年捧着一坛黄酒进了院子,把坛子重重往桌上一搁,朝莫问挤眉弄眼打着暗号,莫问了然地支开鱼幼薇去烹茶。徐凤年这才从怀中拿出用蜀锦棉绸包裹着方形物件递给莫问,莫问掀起一角看了看方满意点头,二人皆给了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笑将起来,有些猥琐。
莫问起身回屋藏起赃物,鱼幼薇也捧着热茶端上桌来。抿了一口上好的观音,莫问转头看向徐凤年,开口询问:“说吧,又有什么事,你这家伙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徐凤年嘿嘿一笑,放下手中香茗道:“当初放那老爷爷出来条件就是跟我上武当山揍一个人,没成想刚出水就被莫哥你英勇神武地哐哐一顿毒打,现在整天就是吃喝拉撒睡,屋里的刀快生锈了也不见挥一下,这笔交易怕是吹了。”
莫问看着吹嘘自己的徐凤年哭笑不得,道:“所以你的意思想让我上山去揍那个人?”
徐凤年脸皮厚着道:“虽然那小道士功夫也不高,比我还是要强些,主要心里的结不揍他一顿解不开。”
莫问听徐凤年提到小道士,脑子里不由浮现出那个娇艳丰韵的美妇,又想起临别时小丫头挥动的小手。
失神片刻,莫问抬眸道:“我欠你大姐一个人情,这次权当先还点利息。”
徐凤年见莫问心情不佳,知晓提起大姐引得他想起莫雪那小姑娘了,不再言语。默默拿起桌上烈酒,满上两碗,其中一碗推给莫问。正要开喝,一个空碗推了过来,眨巴着眼睛的鱼幼薇紧紧盯着酒坛,搞得徐凤年不知倒还是不倒。
一坛酒,五斤。
三人从黄昏喝到月上中天,今日皓月正圆。
徐凤年喝了一斤,鱼幼薇喝了一斤半,剩下全进了莫问肚子。
脸色通红的徐凤年看着仅面泛红晕还能起身耍剑的鱼幼薇感到深深羞耻,格老子的一个大男人还没一弱女子能喝,要是徐凤年知道鱼幼薇跟他魏爷爷一个境界怕又会绝了习武的心思。
莫问拿出玉笛,上次吹响还是去岁之时。丝丝笛声绕耳,清风伴笛音,明月照佳人。鱼幼薇轻身舞动,脚下玉莲生花,清冷月光映在其身上如月宫仙子与地上影子对影成双,凄凉寂寥的旋律从其口中缓缓传出。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
“众里寻他千百度~”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笛音烘托着舞姿,舞姿应和着笛音。
笛音落下,舞人亦停,一行珠泪从鱼幼薇粉面落下,也不顾一旁的徐凤年,一头扎进莫问怀里,低声啜泣,这鱼花魁怕是动了情。
徐凤年无语地望着面前情意绵绵的二人,声色亦有些低沉:“莫哥,听起来是词,自己作的?”
莫问轻抚着怀中佳人,面不红心不跳答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上元节时有感而,属以记之名为青玉案·元夕。”
徐凤年看着正气凛然的莫问,举头目视清辉圆月,呢喃道:“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大柱国向来不喜靡靡神伤之音,听惯军队冲杀号角的他认为这是庙堂上那些酸臭腐儒才会欣赏的风雅,不及《浮屠阵》这般慷慨激昂的破阵曲半分。可莫问笛音一响,便再迈不动腿,明知听完心里情绪万千颇不得劲,下回依旧忍不住想听,人呐就是矛盾,骄傲的北凉王爷嘴上是不愿承认曲子悦耳的。
明显在院外驻足良久的大柱国在笛音消散后仍迟迟没有动身,长叹了口气,转头对跟在身后的袁左宗道:“左宗,陪我去你义母坟冢坐坐,有些时日没去,还怪想的。”
袁左宗应了一声,二人缓缓穿过拱门,一前一后走进夜色中,身后天河灿烂,月明星转。
躺在床上的鱼幼薇头靠在莫问胸口,闷闷开口道:“词中的女子是谁?”
莫问听到问话,额头一阵冷汗,没想到到了这里仍能被问到这无解的命题。
“还未寻到,你希望我找到吗?”
鱼幼薇手指在莫问宽大的手掌间画着圆圈,意想不到的语气轻快道:“愿也不愿。”见莫问略微诧异的神情,拉过莫问手臂环住自己,柔声细语吐出一句话。
“能寻到自然极好,寻不到亦无妨。我很好找的,不用众里寻她,我就在灯火阑珊处。”
莫问未再回声,臂膀紧了紧怀中尤物,轻轻吹熄屋内烛火。
。。。。。。
北凉王府外,一行人整装待。
怀抱武媚娘的鱼幼薇也立于马上跟在莫问身后,说许久未出府想去散散心,莫问也就随她去了。
莫问和徐凤年两骑矗在队伍最前,见一切就绪,吆喝一声冲出城门,数百北凉铁骑紧随其后鱼涌而出,声若雷霆扬起漫天尘土。
武当离凉州不远,不用风驰电掣赶路,一行人也就平稳前行。一路上,莫问愉悦欣赏着擦肩而过的绿树青山,这惹眼的翠绿在前世钢筋铁骨的水泥堡垒真不可多得。
偶尔林间窜出一群被马蹄惊起的飞鸟,盘旋在上空哀鸣久绝。
没几个时辰,一行人在一块“玄武当兴”的巨大牌坊勒停座下的骏马。
莫问瞧着气势磅礴的牌坊,心中暗叹不愧是数百年传承的道家祖地,不知与大宋境内武祖张三丰创立的武当派孰强孰弱。
武当山巍峨耸立,山巅云雾缭绕如临仙境。层峦叠翠,大小莲花峰傲然矗立,隐约可见坐落于青葱之中的楼阁庙宇,其间道场林立。整个武当气机亘旋,山川水秀,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徐凤年无心欣赏这自然美景,记恨那人连带着这座武当山也记恨上了。拍马越过巨大牌坊,对着听闻动静赶来的守坊道童喝道:“叫那骑牛的滚下山来挨打!”
道童们作为武当门徒,平日是飘飘在上的,此刻却如同哑巴吃榴莲,有苦说不出。这位北凉世子是真不把武当放在眼里,每回来总是嚣张跋扈,连那位师叔祖每见徐凤年一次便挨一次打,他们这些小小道童自然噤若寒蝉。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
打呢,武当自己就得先掂量掂量护短的人屠王爷手下北凉铁骑马踏武当时能否受得住;骂呢,这位世子殿下嘴巴实在是毒,污言秽语不带重样,让整天诵书念经的道士们怎么敌得过。
莫问瞧着一脸为难的道童,出声道:“凤年,回来。”
徐凤年这才退回,懊恼道:“莫哥,这臭道士又装死人,到时得多揍几拳。”
莫问点点头,示意众人退后。
一道龙吟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