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卧听风吹雨。
面对这样的场面,饶是叶孤城都是有些惊讶的。他认识西门吹雪,也同样对这位太平王世子略有耳闻。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在之后的有一天,他们三个人会因为这种方式而被联系起来。
——这天下之事,当真是奇斯怪哉。
早在前世,叶孤城隐约知晓了一些太平王府的秘闻。那个时候,大安皇族的事情他虽然是知晓,却从未放在过心上。真正让他对这件事情上心了的原因是,传闻中的那位太平王世子,仿佛还有另一层身份,那便是海外的无名岛上的人,也是江湖中已经偶有声名的九公子,宫九。
飞仙岛是南海群岛之,然而南海之中的岛屿少说也有二百之数,总有那么一两个岛屿是游离在飞仙岛的势力范围之外的。叶孤城不至于没有半点容人之量,容不下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有其他的小股势力,然而哪怕只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也是终归是要摸清对方深浅的。
所以叶孤城便让人去查了这位九公子的底细,对方有意露底,白云城的人几乎没有费什么劲儿查到了他是太平王世子的这件事。这种“轻易”是聪明人之间的互相试探,叶孤城也见好收,没有再继续探查。
而在那之后,白云城和无名岛似乎有了默契,彼此互不往来,却也并不互相干涉。
这便是叶孤城和宫九前世唯一的交集了,而在今生,叶孤城没有想到,这位居然会成为西门吹雪的双生弟弟,他的大舅子……之一。
叶孤城:真是厉害了啊,我的夫人。
深深的庆幸养大自家小夫人的是自己,不然日后上门求娶,这群大舅子们还真是保不准出什么幺蛾子。想到这里,叶孤城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角,心中居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成感。
——只是,自始至终,叶孤城却也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自家夫人会是别人的可能。
不过到底自家的小姑娘如今也不是几岁的稚童了,哪怕是亲身兄长,这样抱着有算个什么事儿?叶孤城微微蹙眉,伸手要将拂月从这位的怀里拉出来。
听风,也是宫九焉能察觉不到叶孤城的动作,他冷笑一声,状若无意的将拂月拦腰抱起,后退了几步。抱着拂月在手里颠了颠,宫九斜睨了一眼叶孤城,然后埋在拂月的肩膀上一阵阴阳怪气的哼唧:“囡囡怎么被养得这样瘦?明明出生的时候要比寻常孩子大一些的。”
这却是睁着眼睛说胡话了,拂月出生的时候虽然足月,可是芷汐本是身量娇小的女子,一个她都能顺顺当当生下来的孩子,又能有多大呢?西门吹雪当年只有九岁,自己本身也是身量不足,可是他抱着妹妹的时候,却有一种两只手能将拂月稳稳托住的感觉。
这些年叶孤城将拂月养得极好,小姑娘的骨骼纤细,身量的确比寻常的姑娘小一些,搁在男子女子都各个高挑的白云城里,更是精致得宛若一个瓷娃娃一般。可是细细的**会现,其实小姑娘身上还是有些肉嘟嘟的,软软的一团手感十分的好,连分明纤细的小手,在手背上也会有四个浅浅的小肉坑坑。
叶孤城对西门吹雪尚且能够容忍,一来是因为他本欣赏西门吹雪,两人原本是互相引为知己,二却是西门吹雪一直待人至诚——他对幼妹的拳拳心,疼惜时甚至不吝落泪,相处时也颇多纵容,从来都是坦坦荡荡的,不觉得羞耻,也不会隐藏,因此叶孤城全都看得到。
其实如果换一种更冷硬和确切的说法,忽然出现的西门吹雪其实算得上是叶孤城和拂月之间的“旁人”。旁人对自家孩子好,家长哪里有什么不满的呢?分明都是巴不得将最好的捧到那孩子面前,所以至少在拂月面前,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是没有必要分出一个高下的。
而这个忽然出现的九公子却不同。对方不诚,一张面孔尚且遮遮掩掩,面对拂月的时候虽然也是激动和欢喜,可是比之西门吹雪的炽热,对方又仿佛添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叶孤城不是不知道对方有其他的苦衷,可是叶孤城总觉得,既然对方是拂月的亲人,那么至少不该是如此遮遮掩掩的。更何况,这些日子叶孤城的火气也很是积攒了一些了——分明是自家养大的孩子,如今却冒出来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过来争抢,叶孤城如何能够半点不怒呢?
宫九不是和叶孤城互相引为知己,前世也渊源颇深的西门吹雪,所以对着抱着自家小夫人不肯松手的宫九,叶孤城也不再和他讲什么客气礼数,直接并指为剑,向着宫九的左肩刺来,想迫得他松开对拂月的钳制。
叶孤城的剑气精纯而霸道,可是他的出手已然留出了七分余地。这一招可以说得上是十分温和,温和到连拂月都没有因为叶孤城的出手而感到什么焦急害怕。她只是飞快的估量了一下叶孤城这一招的威力,自觉连自己都能轻易的躲过,所以半点也没有为自家二哥担心。
毕竟,一个能够自由的逆转筋脉,倒行气血的人,武功又怎么可能会弱?因此拂月对听风的武功还是相信的,知晓阿城有分寸,拂月也便没有多余的动作,乖乖的窝在宫九的怀中,省得他们二人还要顾及着自己。
感觉到空气中细小的剑气波动,西门吹雪却微微的皱起了眉。只是此刻饶是西门吹雪,也来不及去阻止叶孤城哪怕微小的一道剑气了。
下一瞬,空气中传来利刃入体的声音,叶孤城打出的那一道剑气宛若实质的兵器一般的没入了宫九的肩膀,宫九的那一身素白的袍子迅在左肩氤氲开了一大片的血迹。红的血,白的衣,两相交错之下,竟宛若朵朵交错的红梅,在雪中静静盛放。
——谁也没有想打,宫九竟是不躲也不避,生生的受了叶孤城这一招。血液的腥甜气息迅在空气中弥散,宫九面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多余的变化,那一个笑容仿佛死死的贴在他的脸上,无论生什么事,他脸上的笑容都未曾变过。
听风说过,自己和那个倒霉大哥,只有在笑起来的时候才会像了娘亲三分,所以听风怎么舍得不笑?此刻,虽然肩膀上依旧是被刺穿了的疼痛,可是听风面上的笑容依旧十分灿烂。
拂月却登时有些急了,惊声道:“快坐下,我给你包扎!”
宫九捂着肩膀,却忽然笑了。和寻常时候脸上公式化的笑容不同,他的这一笑之中带上了些许撒娇的味道,仿佛肩胛被剑气贯穿的人不是他自己一般。任由血液从自己的指缝滴落,宫九偏头对拂月道:“囡囡还没有唤过哥哥,比起肩膀,哥哥的心还是更疼一些。”
说着,宫九伸出另一只没有沾染血迹的手,拉着拂月的小手搁在自己的胸口,分明是嬉笑的神色,眼神却带着无比的认真。
拂月只觉得呼吸一滞。在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无比的确定,这真的是自己的二哥。因为他们的性子,在某些方面是那样的相像——看起来都是温和的性子,可是在一些方面,他们却会格外的偏执。拂月自己偏执于万花的传承,而二哥偏执的……是她。
抽出自己的手,拂月一脸“我是大夫,要听我的话”的表情,将宫九摁在房间里的榻上坐下,拂月不由分说的开始动手去脱他的衣服,只是那动作却十分的轻柔,声音也软了几分:“二哥这是何苦呢?”
宫九配合着小姑娘脱自己衣服的动作,说起来,他和西门吹雪到底是双生子,所以某些方面其实是出奇的一致的,这其中,最明显的便是洁癖。在那样的生长环境之中,宫九却决然不许旁人碰他的身子,是以能够脱他衣服的姑娘,这些年来拂月还是第一个。
被小姑娘语重心长的小表情取悦,宫九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揉自家妹妹柔软的头毛。而后他手臂微微用力,揽住了幼妹的腰肢,然后埋在她的肩膀上,一个劲儿的磨蹭撒娇,一会儿嚷着“二哥好疼的,囡囡要轻一些”,一会儿故作惊叹的夸赞“囡囡医术真棒,这么一会儿便止血了哎。”
宫九的身量很高,拂月又实在是身量未足,所以这会儿他坐在榻上,却能毫不费力的将自己的脑袋搁在小姑娘的肩膀上。拂月正在施针为他止血,他却还在歪缠,仿若那道贯穿了肩膀的伤口并不存在一般。
拂月实在被他搅得无可奈何,好几次都险些扎错了位置,于是只能求助似的望了一眼自家大哥。
西门吹雪一直在紧紧的注视着拂月这边的情况,看着幼妹投来的目光,西门吹雪抿了抿嘴角,而后默默走到撒娇卖蠢的弟弟面前,趁着他没有注意,狠狠的往他的伤口一戳。而趁着宫九因为疼痛本能的松开了揽着拂月的纤腰的手的时刻,叶孤城一把将自家小夫人从宫九的怀抱里拽了出来。
虽然腰间重新获得了自由,不过拂月还是被吓了一跳——那是一道横贯肩胛的伤口,若是处理不好,可能整条手臂都废了。自家大哥也通医术,怎么会如此莽撞?
却听见西门吹雪对宫九冷声道:“别装了。”放在宫九伤口处的手指又用力了几分,拂月方才想要阻止,却听见了一声有些亢奋的低吟。
语气中带上了怪异的兴奋,宫九**了一声,故作委屈的冲着拂月控诉道:“囡囡你看,大哥他欺负人~”
那诡异的波浪号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为什么这么兴奋?拂月默默的捡起自己被吓得掉在了地上的瓜,决定自己还是做个安静的吃瓜群众比较好。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听见宫九的气音之后齐齐脸上一冷,这种近乎是呻|吟的气音听起来格外的不合时宜。叶孤城考虑着自己的立场,对于训斥宫九尚且有些顾虑,可是西门吹雪却没有这方面的顾及了。
“听风。”他唤了一声宫九真正的名字,带着几许威胁和警告的意味。西门吹雪的握紧了腰间的长剑。因为没有剑鞘的缘故,西门吹雪的剑正散着冷冷的寒光,更显得锋锐无匹。这是他要和蠢弟弟掐架的前兆,搁在往日,这一声“听风”一出,不出三息,兄弟二人会斗在一处。
不过今日有拂月在的缘故,并不是和西门吹雪掐架的最好时机。宫九权衡了一瞬,终于默默的运转了功法,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他肩胛上可怕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度迅愈合,除却在皮肤上留下两块稍微粉嫩一些的红,近乎看不出他曾经受过那样严重的伤。
体质原因,西门吹雪和听风受过伤之后痊愈得都很快,佐以特殊的功法,再严重的外伤都可以自己长好。所以西门吹雪自然能够看得出来,听风绝对是厚脸皮的故意受伤,只是想体会一下幼妹为自己担心的感觉。
真是恶劣的男人。西门吹雪冷哼了一声,转身对拂月“举报”道:“他体质特殊,又有心法傍身,日后再装病,囡囡不必理会他。”
“囡囡别听他的!”在那穿着衣服的宫九登时有些急,狠狠的瞪了一眼拆台的大哥,他刚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听一直被别的男人拥入怀里的幼妹开了口。
“拂月不会不理二哥的。”小姑娘的睫毛如同蝶翼轻颤,一双杏眼却仿佛盈满了泪光:“可是二哥……不要受伤了好不好?很疼的。”
一瞬间,宫九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击中了。
——我一定是个混蛋。第一次,九公子产生了这样的清晰而深刻自我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