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月见是他,不由侧过头去,用一双澄澈的眸子看着他,虽然没有开口,却已经是在无声的询问了。
现下她可以确定,方才在码头的时候,这个人不是在走神,而是在盯着她了。
那是一种像是初生的小动物一样懵懂而又纯粹的目光,南宫灵几乎克制不住将这个小姑娘抱进怀里**一顿,告诉她他是他的兄长,告诉她他已经等了她很久了。
然而想起娘亲说过的其中利害,南宫灵只能克制住手心的痒意,却带着几分和他性情不符的温柔,小心的开口道:“囡囡,我是……”思索了一阵,“哥哥”二字在他的舌尖碾过,终于又吞了回去,南宫灵选择换一种说法:“我你姨姨的小儿子,无花是我大哥,我叫南宫灵,你应该叫我……哥哥。”
一连串的说出那串话,又近乎进洞吐出“哥哥”二字,南宫灵一脸期盼的望向了拂月。
拂月呆了呆,手无意识的触到腰间的落凤和文曲之聿,皮质的外套上的冰凉让她清醒了一些,她眨了眨眼睛,然后恍然大悟的望向南宫灵:“是南宫哥哥么?姨姨跟我提起过你的呀,她说我的文曲之聿上用的赤兔毛,还是你亲自去捉的赤兔呢。”
说着拂月从腰间取出那一支二尺长的笔,人也不自觉的往南宫灵那边凑了凑:“我给南宫哥哥写过信,是感谢南宫哥哥的,你收到了么?”
小女孩脸上的欣喜全然藏不住,南宫灵终于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拂月的头,很多话都被掩于唇齿,却终归只剩一句轻轻的、甚至带着一段哭腔的“嗯”。
比起无花,南宫灵总要更加柔软一些。只是刚刚见到囡囡,南宫灵已经能够确定,这一定是全天底下最可的小姑娘了。而这个小姑娘还是他的血亲,所以他只想待她好——最好最好的那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补齐他缺席她成长的那么多年。
南宫灵答应过娘亲,为了幼妹的安全,要对她的身世绝口不提,哪怕是对拂月自己都不能提起。可是在见到拂月之后,南宫灵觉得要做到这一点真的好难。他一点儿都不想让拂月唤他“南宫哥哥”,他只想听她光明正大的叫一声“哥哥”。
幸而新端上来的馄饨打断了南宫灵,他用热水冲干净了勺子递给拂月,又从自己的碗里舀出仅有的两个虾仁到拂月的碗里,这才克制住了一时之间涌上心头的冲动。
“囡囡现在有落脚的地方么?”借着拂月低头吃馄饨的空当,南宫灵的眼神游移了片刻,好不容易收敛了心神,这才轻声问道。这个时候,他的语调之中终于恢复了平静,变作了并不会惊吓到拂月那孩子的恰到好处的亲切。
拂月嘴里鼓囊囊的含着一口馄饨,听见南宫灵的问话,她先是点了点头。她自然是有落脚的地方的,早在她出之前,阿城已经打点好了一切。既然是要出门历练,历练的又是行医之事,叶孤城便知会了白云城在江南的药堂,除却有特殊情况,拂月便会在那里坐堂看诊。
南宫灵也大抵是知道拂月在白云城中的地位的,于是也不意外叶孤城会有所安排。不过他还是对叶拂月道:“虽然如此,南宫哥哥却还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拂月用力的吞下口中的馄饨,点头道:“南宫哥哥尽管说便是。”
囡囡两腮鼓鼓的样子简直像个小松鼠,南宫灵压下唇角的笑意,故作正色道:“是这样,我义父也是丐帮的任慈老帮主半月之前和唐门大公子比斗,不慎被他所伤,这些日来我们遍寻名医却总也不见好,听大哥说囡囡的医术精妙,我便想着能否让囡囡为我义父瞧瞧?”
说起了行医救人这样的正事,叶拂月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汤匙,不过她没有急着应下,而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既然南宫哥哥已经为老先生寻了许多名医……”咬了咬唇,拂月道:“我医术实在浅薄,之前只是随着师父行医,并未见识过许多病症。”
拂月这话并不掺假,她之前在白云城中,虽然也跟着宋神医问诊了多年,可是白云城中举城向武,习武之人身体本康健,拂月见过最严重的病也不过是西城余家的小公子惊了马,跌断了两根肋骨,再有是六岁那年施展太素九针,将明轩的娘亲救了回来了。
是以拂月虽然知晓许多精妙医理,懂得许多药方,却近乎没有实践过。这也是她为何一定要离开飞仙岛外出历练的原因,拂月明白,若是她想要和药王爷爷一样悬壶济世,那么一定是要多走多看才可以。
南宫灵明白了拂月在担心什么,于是连忙道:“丐帮门下弟子也开始遍访名医,终归是多一个人多一分希望,囡囡无需顾虑太多,尽力而为便是。”
话已至此,叶拂月便没有推诿。她略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起身对南宫灵道:“既然如此,还请南宫哥哥带路了。如今老先生可是在丐帮分舵?若是在他处,还宜静养,不要贸然移动的好。”
“自然,囡囡随我来。”起身牵起了拂月的一只手,南宫灵带着人一路向丐帮的江南分舵而去。
拂月本能的将手往回缩了缩,却没抵过南宫灵的力道。只是因为他是姨姨的儿子,又是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拂月便也没有多言,很是理解南宫灵为何会失礼。
在拂月看不见的地方,青衫的男子扬了扬唇,眉眼之中不觉便带出了几分笑意。
街上的行人也见并没有投以怪异的目光。只因为单看还不觉得,这两人站在一处的时候,眉眼确实相似,小姑娘又生的娇小,一看便知是兄长领着幼妹。
南宫灵牵着拂月的手将人带到江南分舵门前,这才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一般的飞快松开了拂月的手,语气赧然道:“抱歉,为兄一时情急……”
拂月摆了摆手,止住南宫灵的道歉,也顺带挥去那阵诡异的触感。没有法子,如今她还是只习惯阿城一人的接触,所以哪怕是知道面前之人是原本跟她很是亲近的姨姨家的小哥哥,她却也有些难受。
分舵的门瞬间被推开,里面走出了三五个丐帮的长老,看见叶拂月的那一刻,他们都有一些怔愣。这些人中,公孙长老乃是丐帮掌刑法的长老,性子也最是耿直,他看了一眼面上一团孩气的叶拂月,直接皱眉道:“少帮主太过儿戏了些,她这一个半大孩子,如何给老帮主瞧得?”
南宫灵知晓这位的脾气,虽然不悦他公然指责自己的幼妹,却少不得要出言解释道:“这位叶姑娘是神医传人,便是让她一试又何妨?”
公孙长老瞪了瞪眼睛,这时候却忽然听见一道轻柔的女声传了过来:“灵儿说的不错,总归是有一线希望,我们若是都放弃了,任哥又该怎么办呢?”
众人闻言自动的让开了一条路来,纷纷拱手道:“帮主夫人。”
拂月抬起了头,只见一个身着半旧的秋香色袄裙的女子缓缓而来,她的脸生得极美,虽然不若拂月艳若桃李般的鲜嫩,也微微有一些岁月的痕迹,然而却另有不可明说的成熟风韵。而她眉宇之间笼罩着的愁绪,更让人觉得美人堪怜。
方才那些长老已然道明了这个女人的身份,见到她来,南宫灵也微微俯身,唤了一句“义母”。
“好孩子,难为你了。”秋灵素拍了拍南宫灵的肩膀,转而上前握住了拂月的手,带着她往后院任慈修养的屋子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对拂月说道:“虽然事在人为,然而终归生死有命。叶姑娘尽管放手医治便是,是好是坏,只要有我在,断然是不会让丐帮的弟兄们为难你的。”
这话,是说给拂月听的,也是说给跟在她们身后的丐帮长老。秋灵素嫁给任慈多年,虽然一直是温柔如水一样的性子,可是也曾经多次在任慈伤重的时候出面主持大局,一直到南宫灵成年,她才专心照顾任慈去了,是以秋灵素的话,在丐帮之中很有分量。
拂月并不觉丐帮能如何为难自己,不过这位夫人却是给她提了一个醒——这世上从不缺少会迁怒之人,这些年她苦心修炼万花武经,倒也不是无用之功。
阿城,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那么严格的看着我习武了。
小姑娘吹了吹腮边的刘海,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准备去看看她的一位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