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醒来开始他就总是在被迫体验吐血的感觉,但那种纯粹生理上的排异反应和从心里泛上的恶心感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现在感觉非常非常非常恶心。
一想到整个危燕区的人都已经死了,他曾经拥有的、或者说幻想着拥有过的东西全都消失了,他就感觉浑身冰冷,气管像被什么粘稠的液体堵住,喘不过气来。
有那么几秒,他似乎昏过去了,但身体本能地做好了支撑,实际看来他不过是晃了一下。
但时间足够,钟豫醒了,他把手伸到喉咙里,用指甲划破食道,猛地吐了口血出来。
下一刻,门已经被人打开,意料之中的几人向他冲来。
“我没事,”水池里的血迹明显,钟豫拧开水龙头,喝了两口,“都进来干什么,大半夜的。”
他语气轻松,被水冲过的脸还有点睡意。
值班的实验员松了口气,上前一步道,“算算时间,确实会在近期作。身体没有其他不适吧?”
“嗯,习惯了。”钟豫说。
此时叶文聿披着外套匆匆赶来,进门后见钟豫好好站着,脸色明显好转。
“散了散了。”钟豫冲他摆摆手,“没问题我要睡觉了。”
叶文聿回头,对实验员们示意,一群人才得到许可般离开了。
“你也回去。”钟豫对叶文聿说。
“是么?不想和我说说话么?”叶文聿笑了笑,把外套重穿好,“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心情不好?”
钟豫看了他几眼,撤下笑脸,揉了揉眉心。
“危燕是怎么没的?”
“我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叶文聿叹气,“虫族来得太突然,第二十六区又在联盟最外围,信号容易受阻。等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没救了。我们王庭宣布对此负责,只是利用了民众的恐惧心理,你也知道,如果不给一个理由,普通人会对目前的最强防御技术本身产生怀疑。”
钟豫:“天下大乱。”
“那会是真正的天下大乱。无差别恐慌是非常可怕的社会状态,那时人类会从有序转为无序,会从受害者变为加害者。”叶文聿在钟豫身边坐下,声音轻柔,“当然,我们也不是没有私心。这是一个绝佳的立威机会,错过了等一万年也不一定会有……仿佛是上天在冥冥之中希望你成为君主,成为领导人类文明的先锋。”
钟豫没说话,也没看身边的人。
叶文聿无奈道:“知道你难受,那可是几亿人命。任谁听了都会害怕的。在这一点上我还挺庆幸你失忆了,毕竟第二十六区还有很多你认识的人,一下子都……”
他说着,伸手覆上钟豫微微握拳的右手:“……但那些都过去了,好吗?人总要向前走,而现在,你有我,有我们王庭。这里是你的家。”
“嗯。”半晌,钟豫这样答道。
——
危燕区,灯塔指挥部。
“蒋却!”道格拉斯冲进来,一把攥住熟睡的少年肩膀,前后使劲儿晃,“你还要睡多久!?起来嗨啊!”
蒋却宛如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起——来——嗨——”道格兴奋地在他耳边喊。
“……”蒋却睁开眼睛,一脚踹在道格小腿上,后者的脸立刻像桌面俯冲,差一点就撞上了。
“靠,谋杀吗?你这会儿说不想去,待会儿醒了又要怪我没叫你。”道格撸了把短。
蒋却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行了行了,走吧。”
距邱秋成功地将星图复制回来已经过去两个月,整个危燕区自上至下,所有人齐心协力,终于重确定了行星的前进方向,并重建了动力设施。
如今,这颗名为“玄武”的人造天体,再一次离开了天然引力场,向着联盟所在的星域开始航行。
底下的民众都十足辛苦,上面的技术人员更是不眠不休。
蒋却感觉自己有十天没正经睡过一觉,每次醒来,都觉得之前是晕过去的。
任务成功之后他连一步都懒得动,直接趴在终端前睡了。中间迷迷糊糊时似乎听人说要办庆功宴之类的……原来不是做梦啊。
他甩掉身后碎碎念的道格,表示要先回去洗个澡。
“在楼下大厅哦!”道格远远喊道。
蒋却挥了挥手。
老爸失踪一年多了。蒋却冲凉时无端想到。
事到如今,他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虽然想起来还是会很痛苦,很后悔,但已经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如果注定要分别,那么分别前几天闹的别扭,一定没有他们相处的整个人生来得重要。
蒋却从浴室出来,在衣柜里挑挑拣拣半天,最后认命地拽了件平时最常穿的T恤套上了。
庆功宴,应该不会太正式吧……他想。
然而一到会场,蒋却立刻尴尬无比。
假花编成的拱门仿佛在搞婚礼,两旁还有漂亮的姐姐迎宾,几位老实验员正装挺,昂阔步,那走路姿势简直像要上台领奖。
“……”蒋却站在会场外,正思索着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巴掌。
“进去啊!愣着干啥?”阿虎嗓门大而不自知,他俩立刻收集了一堆视线。
“嘘——”蒋却头上都冒汗了,“那什么,没有着装要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