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石虎笑嘻嘻地说:“姐夫你们早说人来不够啊,我们村里人多得很。”
陆良华派人送了酒菜到老屋,却被原封不动送回来,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杨桃庄根本不在意,将酒菜收拾了放进灶房:“不吃拉倒,我们自己吃。”
杨石虎也劝他:“姐夫,都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等你发了财,谁不高看你一眼?何必在意老人家的脸色。等他们老了不能动了,自然有需要你的时候。”
陆昌寿也凑了过来,脸颊上还带着笤帚抽打出来的细密伤口,笑得极为谄媚:“就是!良华有本事,将来我们久华还得靠你咧。云英和春林不懂得你的孝顺,将来总有一天要后悔嘀。”
陆良华听这两人一说,顿时壮志昂扬:“对!我们带队伍进省城做工程去!赚了钱,房子、票子、儿子……什么没有?”
“哈哈哈哈——”三个男人越想越畅快,同时笑出声来。
正如徐云英所言,道不同不相与谋,陆良华做了什么老屋这边的人都不太在意。大家日子都过得不错,咱也不眼红你,各过各的呗。
盛子越回到外婆家,一直憋在心头的那股劲儿就懈了。她现在不想看书,只想跟着小舅舅四处乱晃。
陆家坪的三口塘碧水荡漾,最大的那口天湾塘里整天都有孩子们在水里扑腾,女人在青石跳板上洗衣服,岸边搭的瓜架子上挂着五六个硕大的冬瓜,时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引来孩子们的尖叫。
陆建华向来是孩子王,他打着赤膊领着一群娃娃们打水仗,玩得不亦乐乎。盛子越坐在岸边帮他守衣服,顺便支了个画架子画画玩。
自从与罗莱老师约定提前一年高考,盛子越脑子里那根弦绷得很紧,每天都是学习、学习、学习……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过。
几个女孩子站在盛子越的画架旁,艳羡地看着她拿着水彩笔,在纸面上涂抹色彩。隔壁屋的五妹怯生生地问:“越越,你这画的是什么?”
盛子越与五妹是一起长大的童年伙伴。五妹家里孩子多,她排行老五,读完初中就辍学在家煮饭洗衣带弟弟。她端着一个大洗脸盆,盆里放着一家人的衣服。因为太沉重,她将盆沿顶在腰间支撑着。
盛子越看了她一眼:“五妹,我这画的是风景。”
五妹仔细看了一眼,见纸面上画的正是她看惯了的天湾塘,远处隐约的稻田、绿树,水里玩耍扑腾的孩子,跳板上洗衣闲聊的女人,岸边瓜架上悬着的冬瓜,衬得这一口塘生机勃勃,有一种莫名的美感。
“啊呀……天湾塘有这么好看?”五妹眼睛一亮,指着还没完全画好的水彩发出一声赞叹。
盛子越知道五妹家里孩子多,她这个唯一的女孩几乎承担了家中所有家务,有点心疼地问她:“要不,我给你画副肖像?”
五妹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黝黑的面庞挂着羞涩的红晕,头发因为营养不良显得有些枯黄。她连连点头:“好呀。”
盛子越再次仔细观察了一下她,便说:“你赶紧回家晾衣服吧,等一会儿我就画完了。”说罢,她将没完全画完的风景画撤了下来,用白胶带将水彩纸粘在画板之上。
五妹的形象就在她的脑海里,根本不必用炭笔打轮廓,拿着水彩笔便开始勾勒、上色、涂抹……
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筐,站在画纸上冲着大家笑。女孩子咬着唇、半低着头、笑容羞涩,竹筐里装满猪草,甜象草、紫云英、黄花菜、黑麦草……草叶鲜嫩,似乎还带着晨露,沉重的竹筐将她单薄的肩头压弯。
她双手扶肩,望着脚边一朵绽放的粉紫色野花,眼睛里闪着向往之色。似乎想将花朵采下来插在头上,偏偏因为背上竹筐太过沉重,她在犹豫要不要为这朵花儿弯一次腰。
旁边看画的小女孩们都叫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叽叽喳喳兴奋得像一群小麻雀。
“好像!好像!”
“五姑姑好漂亮!”
“真好看呀。”
等到五妹一路小跑过来,看到这一幅画,眼睛里满满都是快乐的小星星。她捂着嘴,将惊叫声掩在手掌之中:“啊——真好!”
盛子越看她欢喜,微微一笑,撕下胶带,将画纸交给五妹:“送给你了。”
五妹不知道如何感谢她,摸遍了口袋终于找出一颗自己舍不得吃的糖,塞进盛子越的手掌。这是一颗绿色糖纸包着的夹心糖,塑料糖纸上印着哈密瓜,一派小清新模样。
盛子越接过糖,将画递给五妹,两人对视一眼,童年友情在眼中流淌,都笑了。
玩了一整天,到了晚上,躺在竹床上乘凉的盛子越仰望着繁星满天,问外婆:“为什么同人不同命?”
为什么都是女孩,五妹只能辍学在家做家务,等着将来嫁人生子;自己却可以读书奋斗,追寻自己的梦想?
徐云英拿着花露水抹在盛子越裸露在外的胳膊、腿上,叹了一口气:“世人千千万,各自命不同。越越你幸福啊,生在新时代,父母有文化,有个好老师,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咧。”
盛子越没有吭声,安静地倾听着草丛里蟋蟀传来的细细簌簌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