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骂完之后,气喘吁吁地跺脚:“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故意的!”
杨桃庄有些心虚,嘟囔道:“钱来得太容易……一张汇款单就是五百块,衣服里夹着一千块外汇券,我收了还没来得及存呢,全放在那月饼盒子里,被他看到了一把抢过去,我能怎么办?”
看到眼前这一幕,陆蕊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当年姑父和大姑吵架,不就是这样吗?姑父骂姑姑:你为什么把钱都给了你弟弟?他明明过得比我们还好!姑姑心虚地辩解:这不是没办法吗?我们现在有工资帮帮他,等将来老了还得靠他养呢。
陆蕊很烦躁,为什么重活一世,却依然没办法掌控自己的人生?明明她算计得很好,让父亲进了城,自己和盛子越当了同学,表现得这么优秀。偏偏父母拖了后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耐着性子说:“爸,你别着急。现在国家已经允许做小生意,我前两天做梦学了几样小点心,到时候我和妈妈做了去卖,家里慢慢就会有钱的。现在最要紧的,是和你邮局的朋友打好招呼,千万别漏了口风。”
陆良华这才想到,搞半天还有颗雷没有炸呢。若是邮局那个朋友将事情秃噜出去,有心人再一追查,一切都会现原形。
他一屁股蹲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胡乱抓了几把,蓬松的短发顿时成了鸟窝:“天神呐,这搞的是什么事啊——”
过两天,杨桃庄收拾了包袱带着陆志远回娘家,想和弟弟商量商量,好歹分点私房钱给她。这一个月四十块钱,买肉都得小心翼翼,她实在是过不惯这样的穷日子。
刚一进村,就感觉大家的眼神不对劲,都躲着她走。杨桃庄刚一张嘴:“喂——”乌拉拉人都跑了。
杨桃庄心头疑惑,怎么好像鬼子进村一样?明明上一次回来还主动过来几个小媳妇搭话,夸她模样俊、衣服洋气呢。
带着这一份狐疑进了家门,迎上来的就是母亲的哭喊:“天神呐~这怎么得了哦,你兄弟给抓起来了!”
杨桃庄吓了一大跳:“怎么会呢?石虎做事不是一向谨慎,怎么会被抓?”
杨母越想越气,抡起拳头不由分说就砸了上来:“都赖你!都赖你!”
杨桃庄慌得把陆志远往前一推:“小心点,莫打到你外孙子!”
杨母向来溺爱这个外孙,一看到陆志远这虎头虎脑的模样,怒火顿时就消了一半,收回拳头将陆志远抱了起来:“乖外孙子吔~你舅舅被公安带走了,外婆快要急死了。”
杨桃庄忙问:“妈,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好好说清楚啊。”
原来,杨石虎粗中有细,从姐姐那里拿了钱之后,撒糖、请客,四处散播找到失散多年叔叔的消息,村里人慢慢也就当了真。经历过战争的那一批老人剩下的不多,谁家多一个、少一个也记不全,所以杨石虎家有个在战争中失散多年的叔叔,摇身一变成为港城有钱人这个谣言就成了真。
虽说杨石虎替陆良华做了揩屁股的事,但有了钱就忍不住得瑟,一得瑟就招了灾殃。平时一起赌钱的,约了个局,一下子把他给套了进去。
一晚上输掉几百块的杨石虎发现不对劲,想要撤退,却被人举报,一锅端了。现在人还在公安局里呆着,罪名是聚众赌博。
往日他也赌,但是赌得小,打游击战,没人举报。这一次他太过高调,涉及金额多,一进去就出不来了。
杨母心疼得眼泪长流:“你说你,干嘛给他那么多钱?你不晓得他手散?”
杨桃庄颓然坐倒,感觉心都在滴血。竟然——所有的钱——都被公安同志给缴了!早知道是这样,自己为什么不藏一点?为什么不早点花掉?哪怕是买两块手表也行啊……
再回到物资局的小屋子,杨桃庄的太阳穴一直突突的,总有种一步错步步错的感觉。自己坚持分家来到县城过小日子是不是做错了呢?欺骗婆婆哄着那边寄钱寄东西是不是做错了呢?宠着弟弟、纵着弟弟将所有钱给了他是不是做错了呢?
想到那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她打了个寒颤,忽然有些害怕。
到了晚上,她悄悄对陆良华说:“你好好给那边写封信,谢谢他寄钱来。等以后我们有钱了再还他,我们……我们别做亏心事了行不行?”
陆良华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下了床翻出一张父母的合影放进信封,再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寄到深市,转到港城。
这一封信送到桂明康案头,他颤抖着手拿起这张小小的黑白照片。老年徐云英头发尽数拢在脑后,斜襟大衫纹丝不乱,安静地坐在一个满脸皱纹的驼背老头身边,双目温柔,似有千言万语要对自己诉说。
信中那一句:“我母亲一切安好,与父亲恩爱如常,盼以后不要再联系。”如尖刀一般刺入桂明康的心。
“扑哧——”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山顶别墅乱成一锅粥。
一个月之后,杨石虎判了一年刑期,没有攀咬其他人。港城那边再无消息,似乎当真不再联系。陆良华这才放下心来,他自我催眠:我也是为了大家好,我也是为了保护原生家庭的完整。
陆蕊被舅舅入刑一事吓住,前世根本没有这一出啊。虽说舅舅好赌贪杯,但对自己并不坏。她在京都大学食堂打工时,舅舅还来看望过呢。事已至此,陆蕊只能自我安慰:幸好没赶上83年严打,不然更惨!
只有陆建华在家里发出阵阵怪笑。他忽而上窜,忽而下跳,时不时在盛子越面前做个鬼脸,一副多动症患者的模样。搞得盛子越捶了他一拳头:“你在捣什么鬼?”
陆建华哈哈一笑,眉毛一挑,细长的小眼睛里闪着光芒:“杨石虎关起来了,知道不?”
盛子越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