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星华完成一节的学习,确认自己掌握了这个知识点之后,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盛子越身后一瞧,不由得惊叹一声:“好字!”
的确是好字。结构稳重,笔锋锐利,字里行间带着异样的力量感,一个刚刚启蒙习字的幼童竟然能够写出这样的字,莫非她是书法天才不成?
盛子越收了笔,将描红本合上,一脸淡定地教育舅舅:“不能骄傲知道不?”
陆星华被她逗笑了,从书桌上的粉笔盒里拿出一支白色粉笔,将房门掩上,道:“来,舅舅教你学唐诗。”
陆星华宛如诗仙李白附体,手中粉笔就是那挥洒灵感的狼毫。房门是木制的,刷着一层棕红色油漆。陆星华深吸一口气,右手一抬,粉笔落在门板之上,龙飞凤舞如银蛇临空。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
不知—转入——此中来。
陆星华边写边吟,起伏有致,起声悠扬,收尾利落,带着独有的节奏感。
一首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吟罢,陆星华将手中粉笔放回盒中,酣畅淋漓之感袭上心头,他不由自主仰脸哈哈大笑:“痛快!痛快!”颇有“事了拂衣去”的名士之风。
这样的陆星华,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气场,仿佛站在历史长河之畔,掬起一朵浪花,这浪花带着优雅诗词之美,绽放出璀璨之光,耀花了盛子越的眼。
原来,华国文化如此渊源流长。原来,传统诗词这般灿烂光华。这一刻,先前徐云英哼唱花鼓戏时在盛子越心中种下的一颗种子,扎根泥土,舒展出两片嫩芽。
----
转眼就到了期末,陆星华看着数学试卷上大大的“38”,半天没有说话。盛子越安慰道:“没事,三舅再加油。”
却不料陆星华忽然大叫道:“我进步了,我进步了,我竟然得了38分!”
什么?38分是他的最好成绩?三舅以前到底偏科有多严重啊?
盛同裕点了点头:“我和你数学老师谈过,他说你打好基础是对的,尽量抓住基础题的分数,争取下学期能够及格。”
陆星华激动地站起来,抱起盛子越转了个圈圈:“太好了,太好了!”盛子越感觉到四周的物体都在旋转,爸妈的笑脸也带出一道残影,如同旋转木马一般。
天气炎热,七月已经入了暑,农村的双抢要开始了。不等母亲托人带话,陆星华收拾了几件衣服,匆匆赶回陆家坪,加入抢收抢种的行列。
湘省地处亚热带,水稻一年种两季,春种早稻夏季收获,趁着稻穗成熟就得抓紧时间割了稻谷马上种下晚稻的秧苗,立秋之前必须完成,否则下半年收成大打折扣。
这就是“抢收割、抢插秧”的双抢。双抢一般是七月中旬到八月上旬,二十天左右时间。正是“六月炎天似火烧”的季节,家家户户冒着酷暑,在田间地头挥汗如雨,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都得全部投入到双抢之中。
成年男女拿着镰刀割水稻,孩童送水送饭做家务。公社、大队部平时敲锣喊人上工懒洋洋,但这个时候人人都主动劳作,天微微亮就下了地。因为若是不努力,今年就完成不了公社任务,就分不到粮食,就会饿肚子。
只不过二十多天的时间,陆星华晒脱了一层皮,肩膀上因为挑担被麻绳勒着反复操作,留下斑驳的疤痕。小腿也因为蚊虫叮咬导致溃烂,再加上天热火毒重,生了疔疮。
等到陆星华忙完农活,重新回到县城水利局时,盛子越差点没把他认出来。
黑、瘦、额头上还长着两个疔疮,脓头已经熟了,看着绿汪汪的很瘆人,陆星华的颜值直接下降一大半。盛子越笑了起来,如果是这个时候的陆星华遇到关芳红,根本就不用盛子越出马,直接亮疮头,立马吓走那朵烂桃花。
陆桂枝心疼弟弟,雄黄粉里滴几滴乡下土酒,调匀了再加上捣碎的大蒜泥,细细抹在疔疮之上,一边抹一边说:“你这……长脸上多讨厌啊。”
看到弟弟脸上抹了两大团黄澄澄的糊状物,她忍俊不禁,扑哧一笑:“不过也好,丑点不招桃花,可以安心读书。”
盛同裕严肃地说:“男人重才。容貌会变,学问在肚子里谁也拿不走。”星华连连点头,马上表示会好好读书。
他没告诉大姐的是,双抢期间大哥大嫂听说他去县城读书,都冷嘲热讽:“不是高中都毕业了吗,怎么还要去县城读书?未必县城一中的毕业证是金子做的?我看你是没事干瞎折腾!”
他们看死了我读不上大学,我还非得努把力!带着这股不服输的劲头,陆星华迅速投入了紧张的学习之中。
九月一号到了,盛子越背着小书包上学了。
顺利入学湘岳县城关完小一年级1班,盛子越试图说服父亲让她跳级,却不料被拒绝:“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书也要一级一级地读。你虽早慧,但万丈高楼平地起,必须沉下心来好好打牢基础。”
没毛病,说得都对,盛子越没办法反驳,只得乖乖地坐在一堆六、七岁小毛孩中间,开始了“背手,坐直,提问要举手”的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