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陆桂枝想跳起来骂人。可是母亲病重,自己若是掀起争吵怕伤了她的心,陆桂枝深呼吸了两遍才能用正常的语调说话:“尽早手术能救妈的命,我这次回来就是和大家商量的。”
陆星华目光一敛,面色肃然:“大姐,你说的话,我信。既然医生说需要手术,那就手术。花多少钱大姐垫着,该我出多少等我上班了就还。”
陆桂叶依偎在母亲身边,眼泪汪汪地说:“妈,做手术我照顾你。”
成华平日里沉默寡言,这次却难得主动表态:“我听大姐的。”
建华看了看大家的脸色,蹭到陆桂枝身边,挨着盛子越站着,说:“我保证听话。”
虽然良华两口子让人失望,但其他几个弟妹却让陆桂枝暖了心。她拉着母亲的手说:“妈,你收拾收拾,我明天去人民医院联系床位和医生,搞好了就来接你。”
陆蕊抱着弟弟,像个隐形人一般站在父亲身后,看到这个场景心中的疑惑愈发深刻。奶奶前世是在自己小学四年级时去世的,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检查出什么妇科疾病。
前世徐云英检查出癌症时,已经是晚期,只不过三个月就出现腹水症状。当时陆桂枝坚决要求手术,陆良华却舍不得出钱。姐弟俩大吵一架,最终放弃治疗。
当徐云英去世的时候,陆桂枝像疯了一样,抱着棺材死不撒手,一边嚎叫一边拼命地打自己的脸:“手术,我应该坚持手术,妈……是我没有坚持,妈——”
十一岁的盛子越从村口一直哭到老屋,她胆小怯懦不懂事,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陆桂枝如此自责,只知道拉着母亲的手掉眼泪,嘴里喊着:“外婆,你不要死。”
胆小怯懦?陆蕊陡然一惊。不对,前世的盛子越很老实,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绝对不敢和别人抢东西。可是现在坐在她对面的这个五岁小儿,形容老练,举止淡定,眉眼间一副大家气派,哪有半点怯懦的模样?
是盛子越……盛子越变了。
陆蕊的心中拉响了警报,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如果这个人已经变了,世界的走向是不是就会发生变化?那自己的先知优势是不是就削弱了呢?
不行!不能让这个盛子越掌握主动。想到这里,陆蕊怯怯地问了一句:“奶奶是不是手术就一定可以治好啊?”
杨桃庄一听,立马意识到了问题:“对!大姐你给我们说清楚,是不是手术就一定可以治好?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啊?我说难听点妈别怪啊,手术可是要在身上动刀子,万一……有个不好,怎么办?我们到哪里找后悔药吃啊。”
陆桂枝卡壳了。她只是听医生说,宫颈癌早期发现手术切除之后存活率很高,但谁敢担保百分百?只要是手术就会有风险,麻醉、感染、过敏……哪一样出了纰漏都可能引起并发症。
当初聂小菊告诫她,她就想过这个问题。她只有一个妈,可是妈有七个子女,她不敢一个人承担这个风险啊。
盛子越开口了,她的声音稚嫩而坚定:“外婆必须手术,所有的责任我们家来担。”她的目光像剑一般锐利,带着一股寒意划过在场的所有人。这一刻,低头不语的陆良华感觉到脸皮火辣辣地痛。
杨桃庄“呸!”了一口,跳起来骂道:“你们家?你们家是谁?盛家算个屁,这里是陆家!你这个小屁孩子吹什么牛说什么大话!”
盛子越没有再掩藏自己的锋芒,这一刻她必须站出来战斗。再争执下去,徐云英舍不得陆桂枝吃亏,为了平衡家庭关系一定会选择放弃。这个时代的女性,都有强烈的自我奉献精神,似乎她们活着就是为了家、为了孩子、为了别人。
陆桂枝没有责怪盛子越一个五岁孩子代替自己担责,似乎有人帮她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她不再彷徨了,她认真点头:“我担责。”
停顿了一下,她咽了一口水,一字一顿地说:“所-有-的-责。”
堂屋里忽然安静下来。这句话背后代表的是什么?所有人都非常清楚。陆桂枝为了让徐云英手术,赌上了自己的声誉。
若是徐云英死在手术台上,她将遭受所有人的唾弃、指责与咒骂,她将无颜面对陆家所有人,她在陆家坪这个从小生长的故乡将永无立足之地。
陆春林有一刹那的木然,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水光:“桂枝……你,你是个女儿啊。”只是个女孩子,为什么比男儿还有责任感?为什么比长子更勇敢?为了逐渐衰老的母亲肯付出这么多?
盛子越抱着陆桂枝的胳膊,内心有些激动。前世陆桂枝后悔自己没有坚持,这一世她将不再后悔。提前这么多年发现隐患,只要手术成功,就一定能够改变外婆早逝的命运。
既想保住母亲的性命,却又害怕手术风险,既想坚持手术,却又怕被弟妹责备,世上哪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真正的决策者,从来都不害怕面对风险。前世陆桂枝心性不够坚定,不敢坚持自己,不敢承担责任,所以才后悔了一辈子。
这一世,盛子越推了她一把,陆桂枝终于勇敢了一回。
陆蕊一颗心如坠冰窖,她现在非常肯定,这个盛子越绝对不是以前的盛子越,有可能重生的人不只自己一个。怎么办?应该怎样才能让自己继续拥有重生之人的先知优势?
陆蕊抬眼望向盛子越,目光相对,似有电光闪过。她的目光里带着审视、不安,似乎在问:你既然重生了,为什么还要趟陆家这滩浑水?
盛子越的目光笃定、安然、坚毅,似乎在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陆家这个烂摊子我管定了!
杨桃庄哑巴了半天,忽然站起身,语带讽刺:“一个外嫁女,敢担陆家的责,我这个陆家长媳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那就分家吧,谁爱管谁管去——”
分家?徐云英感觉天旋地转,一口气忽然上不来,面色煞白。陆桂叶托着母亲软绵绵的身体,惊呼道:“妈!妈——”
徐云英突如其来的晕眩,让众人都收了声,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徐云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