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还有组织呢。这个时代组织的力量十分强大,一人有难,组织帮忙。职工生病工会领导会派人来探望,如果家里没有人还会安排同事轮流照顾。
开出水利局大门,盛子越和盛子楚的身影越来越远。陆桂枝忽然就不慌了,她还有女儿、有单位,不怕。
恢复了神智的陆桂枝扶住聂小菊的腰,将脑袋伸到旁边尽量让声音传得清晰些:“聂小菊,到底怎么回事?”
聂小菊一边用力蹬自行车,一边说:“我也是下班的时候才听说的,计生科那边今天接了个男病人,护士们都在讨论。”
计生科!陆桂枝脑袋“轰”地一声就炸了,声调都变了:“他去那里做什么?做什么!”
聂小菊也觉得匪夷所思:“你家盛老师在想什么啊?护士说他坚决要求做结扎手术,谁劝都不理,让家属签字他二话不说自已签了,说一切后果自负。”
陆桂枝的脑子里闪过昨晚吵架的画面——
“为什么非要生儿子?我现在有子越、子楚这两个女儿已经心满意足。”
“如果不给你生个儿子,你妈会骂我,回到老家其他长辈也会骂我。”
“不会的。”盛同裕郑重承诺,“你放心,肯定不会的。”
“再试一次,求求你,我们再试一次!”
“我以为你是懂我的!我以为你是懂我的!”
陆桂枝痛苦地闭上双眼,是我错了!是我没有真正懂盛同裕。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他说不要儿子就是不要儿子,他说两个女儿就已经满足,都是真的!
想到母亲所说:“瞎说,哪有男人不想生儿子的?不能听他的。”陆桂枝感觉有一根针扎在心上,痛得她无法呼吸。
旧社会女性是男性的附庸,重男轻女的思想束缚了母亲,也束缚了自已。已经是新世界了,女人能够上大学、上班,连毛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可笑我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竟然还活在旧时代的阴影里,非要生个儿子!
感动、后悔,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陆桂枝的身体像打摆子一样,一阵阵地发抖。她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嘴唇,直至感觉到一股咸味窜进口腔,才停住这自虐般的行为。聂小菊埋头猛蹬自行车,抽空安慰好友一句。
“莫急,身体第一。”
“也许还有转机,我一听到消息就来找你了,也不知道结扎手术做了没。”
“你见了盛老师千万别着急,有话好好说。”
陆桂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城关大道两旁的梧桐枝繁叶茂,在头顶搭起一道盛夏的阴凉,远处那几栋白色的建筑,就是人民医院。
有聂小菊领着,陆桂枝不至于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医院里乱窜。计生科在医院新建的三层大楼的二楼,聂小菊抓了个护士问:“盛同裕在哪个房间?”
护士的表情有些微妙,指了指东头:“201”
到县人民医院做计生手术的,都是女人。突然跑来一个男人要求做结扎手术,护士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按照当下普遍的思维认知,生孩子就是女人的事情,不生孩子了自然也是女人来做手术。
没有男人愿意放弃生育能力,何况很多人认为男性结扎会影响性功能。盛同裕顶着压力主动要求做男性结扎手术,也难怪护士们在背后议论。
聂小菊带着陆桂枝走向走廊,201在东面尽头。
几个护士凑近了问:“是盛同裕的家属?看着也不厉害啊,为什么非要丈夫结扎?”
其中一个年轻的撇了撇嘴:“这女人也太自私了,不想生了上环啊,干嘛逼男人结扎?”
沉稳的护士长低声训斥:“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情,节育谁说都得女人来?带环受孕导致大出血的病人你们没接诊过?流产堕胎导致盆腔炎终生服药的病人有没有?”
护士长一说话,几个小护士就不敢说话了,只拿眼睛觑着走廊尽头。
一个护士咳嗽一声,道:“我去查房……”
另几个也清脆地叫道:“我也去!我也去。”一刹那间做鸟兽纷飞状。趁护士长不注意,都轻手轻脚溜到201门口听壁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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