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蕊乖巧地收了泪,点头道:“大姑,那衣服姐姐喜欢,就给姐姐吧,我没关系的。”心里冷哼一声,谁稀罕你这破饼子。
陆桂枝心疼地摸了摸陆蕊的头:“大妹真乖。”她看着女儿跑远的身影,叹了一口气。以前只要自己一瞪眼,盛子越就吓得掉眼泪,现在她变得不听话、不怕打骂,陆桂枝忽然发现自己真没招了。
陆桂枝走过来,正听见这句埋怨,笑着解释:“妈,未必我还能亏待您的外孙女儿?”说完,她面色一沉盯着盛子越,想批评两句女儿,却被徐云英用目光制止。
大家庭里资源有限,孩子们之间争抢经常发生,徐云英有丰富的处理经验。她淡淡一笑:“这衣服原本是越越的,拿回来那就是她的本事。孩子们的事情让她们自己解决,大人别管。”
陆桂枝急了:“妈,我这不是怕桃庄说嘴吗?”徐云英提高音量:“我不是说了吗?大人别管!”陆桂枝明白了,表情轻松许多。
盛子越和外婆视线相对,五十岁的徐云英年青时一定是个美人儿,一张鹅蛋脸,前额饱满、柳眉杏眼,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似乎都有一个美丽的故事。她把头发整整齐齐向后梳成一个髻子挽在后脑,额前的碎发都抿得很伏贴,看着利索精神。
盛子越伸出手环抱住外婆的脖子,说出原主心底涌出来的话:“外婆,我想你了。”想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成年后依然梦回陆家坪。
外婆咧嘴大笑:“唉哟,我的越越想外婆了。走走走,外婆给你捏饭团子吃。”抱着盛子越就往灶房走去。
陆家灶房在西头。
农村收割水稻之后,秸秆晒干了卷成像麻花一样的“草把子”,头尾一弯就成了个草环,因为易燃,经常用来烧火、引火。
盛子越熟练地从灶边扯了个“草把子”一卷,当成椅子坐在炉台边。徐云英掀开大大的木头锅盖,一股热气直冲上屋顶,顺着烟囱就上了天。
农村的炊烟袅袅,都带着股柴火香。
柴火饭趁着粘着锅底的锅巴刚起之时,用锅铲从底部铲起来,沿着锅边慢慢卷,再用手一捏,捏成个饭团。外脆里软,焦香四溢,这是用柴火烘培出来的农家美味。
盛子越坐在炉火边幸福地啃饭团,陆桂枝一边帮忙切菜、洗菜,一边和徐云英在这灶台间拉家常。
徐云英看着陆桂枝的大肚子,问:“你这肚子里到底是男还是女?”
陆桂枝摇摇头。
徐云英低声说:“你在县医院不是有熟人?托她问问。”
陆桂枝叹了一口气:“问了,不肯说。”
徐云英让她站起来走了几步,仔细看了看她的胎相,也有点拿不准:“同裕是家里老大,你前头又生的是个女孩,这一胎总得生个男孩才好。”
陆桂枝低着头说:“妈,我生越越的时候,他妈就只来看过一回,一见到是个女孩,转头就走。”
徐云英问女儿:“同裕是个什么态度?”
陆桂枝的眉毛拧成了一条线,显然有些困惑:“妈,你说他奇怪不?他只肯生一个,说男孩女孩都一样。”
徐云英瞪大了眼睛:“不会吧?这世道不都是男人要生儿子?”
陆桂枝说:“同裕说他父母生了八个,越生越穷,他吃够了孩子多的苦,坚决只肯生一个。他说有了越越,我们好好培养就很好,不需要再生。”
盛子越年纪小,大人说话也不防着,方便她竖着耳朵专心听壁角。
徐云英瞪了女儿一眼:“不能听他的!一个孩子怎么行?没儿子怎么行?虽然你读了书、有文化,但这么多年的老思想就是这样。这次桃庄怀上了,人人都盼着是个男孩。”
徐云英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会识字有文化。陆春林是个老实善良的蔑匠,凭手艺吃饭在附近村小有名气。两人一起养育了五子二女,依次是:桂枝、良华、信华、星华、桂叶、成华、建华。
在徐云英看来,世道如此,女人没儿子在家里、在村里就没有说话的底气。
陆桂枝咬着唇,感觉压力有点大。她对肚子里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一点都不知道,托熟人问吧也不肯说,是个男孩也就罢了,如果是个女孩呢?
徐云英心念一动,抬起头问盛子越:“越越,你说妈妈肚子里是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农村人认为小孩子眼睛亮、能通灵,一眼能看出胎儿的性别,经常会这样问。
盛子越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沾着几颗白色的饭粒:“妹妹。”徐云英一听,心凉了半截,转头看着陆桂枝,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桂枝啊,不行就再生一个,没事。”
现在是1975年,国家鼓励计划生育,但还没有像后来那样强制执行,发现超生立马开除公职。华国传统多子多福,不管农村还是县城,家里三个、四个的都有。
陆桂枝有点为难:“我怀这一个同裕就发了好大的脾气,如果再生,我怕他会跟我翻脸。”
徐云英有点不能理解女婿这种超前的思维:“怎么会这样?不要他生、不要他带,为什么不同意?你们要是没时间,两个都送到我这里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