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去,她已借母亲的名义出钱,办得更大更风光了。
“到时,我看情形……避开。”
她见三人不语,又道:“我方才不说话,心疼得是几个孩子,小小年纪没了父亲。”还要被彻底打上汉奸之后的烙印。
大的那个,和继清差不多年岁。
何未抬头,瞧着回廊里的一串老旧的红灯笼。
属于前朝的印记。
***
夜里,她心神不属,早早上了八步床。
谢骛清光着脚,走上踏板,来到她身边,先放了左边的床帐,要去解右手的金钩子,被何未拉住手臂。“看这个呢。”她扬扬手里的账本。
谢骛清瞧着她,看穿她。
何未手的账本,被他拿走,摆在床头矮桌上。
湖色床帐内,谢骛清解了配枪,放到枕头外侧。
他打仗,从1911年到如今,未曾停歇。从推翻清王朝,到军阀混战,再到今日的抗日。腰上的配枪不离身,睡觉不敢脱衣,随时做好躲暗杀、上战场的准备。
“今天坐着的那条长廊,还有印象吗?”她的手从他身后绕过来,搂在他腰上,“你第一次离京,赴堂会,和我道别……都在那里。”
想想,她又道:“那时你一个反军阀的革命军人,和军阀们一起,在最主张复辟的小王爷的王府,一同听戏,比戏还精彩。”
仿佛无须谢骛清的回应,她再道:“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为什么想的、做的,差别如此大?”
谢骛清拍拍她的手背,低声问:“难过了?”
何未脸挨到他后背,隔着衬衫,感受他的体温。
“南北和谈时,北上的代表团目标一致,一心统一南北,救国救民,”谢骛清轻握住她的手背,轻声道:“后来各奔东西,换了不同的军装,走了不同的路。”
北上代表团里,有后来始终坚持救国的;有在济南为国捐躯的;也有卖国的,对日本人一让再让,签下丧权辱国的停战协定的。
眼看着昔日好友变对阵之敌,亦有失落和心痛。
“你们打仗是什么样的?”她轻声问。
“我们?”他回忆,“永远都是以少胜多。”
何未笑了:“多说些,报纸上只有南京政府的消息。”
“将士们很艰苦,极度缺装备,”他们不像南京政府可以向各国借款,购买军备、请专家来打内战,“有时候几场大仗打下来,已经没枪可用了。我们有个师长就撸起衣袖,一根根长矛,对大家说,子弹打完了,咱们就用长矛!打出气势来!”
何未情不自禁搂紧他的腰。
谢骛清笑了:“让我先躺下。”
“抱一会儿,”她撒娇地小声道,“没这么抱过。”
因谢骛清过于清瘦,她从背后抱着他,能感觉到他被皮肤包裹着的脊梁骨。一节节,突出,但直。
“你这根骨头真直。”她收回一只手,从上到下滑动,摸着。
他笑。
军人的脊梁,怎能不直?他们的身躯,可是守住民族故土的最后一道屏障。
第68章血祭英雄灵(1)
何家在清末时,喜好香山。
这一回做法事的寺庙,仍在香山的碧云寺。此地远离四九城,藏在群山当中,方便隐匿行踪,逃出关外。
何至臻大手,包下十几辆马车,还原了清朝末年何家最鼎盛时,秋日赏枫叶的阵仗。昔日的姐姐妹妹们年纪大了,为掩盖岁月痕迹,胭脂涂抹得手法极重。满头珠翠,在染过的黑间微微晃着,在马车的颠簸里,仿佛回光返照一般,极尽所能端坐马车中,享受着路边寻常人的目光。
何未有意晚到,午后方至。
她下轿车,和扣青沿石阶攀山。碧云寺有两道山门,等进了寺院,何家跟来的车夫、小厮们和婢女们汇聚在一处,好奇望向她们两个女孩子。
那些个宗亲男人们,聚在百年松柏的树荫下,三两成堆,时不时冒出爽朗笑声。这里边没有女孩子的身影,哪怕如今权势最大的长房长女何至臻,也须在佛堂后的屋子里,与一众女眷休息,不便露面。
她自轿车下来,长挽在脑后,前刘海蓬蓬松松照在眉毛上,短袖的白布旗袍,脚下是白丝缎布鞋。作为二房仅剩的人,她坦然走到雕花排门前的白石阶前,对众人略颔。各房长辈、男丁皆在,有尴尬,有麻木,也有好奇的,诸多视线落在她身上。
知了声声。
“何未啊,”三房的叔叔,开腔道,“这几年你们二房和我们走动太少了。无论如何,都姓何,同根同宗,不可生疏了。”
众人附和。
“血脉亲族,分不开的,”何未笑着道,“二叔临终前交待过,二房终究是何家的一支,各位叔叔伯伯有难处,尽管开口。何未能帮的,都会帮。”
华北局势不明,何未有召应恪的关系在南京,还有航道,这种富贵亲戚,谁都不想得罪。但碍于过去何未亲爹在,不便示好,而今何未亲自开口,自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宗亲们的热情,仿佛开了闸的滔滔江水,把何未围在当中,从她帮助运送物资去关外,到支持长城抗战,称颂航运的大义与民族担当。
何未稍陪着说了三两句,笑道:“斋膳前,须先拜见母亲。稍后再叙。”
进了暗红的雕花排门,穿杏黄袍子的僧人引她去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