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一震,欲要质问父亲为何祠堂的牌位在此处,被立在卧房门口的七姑姑叫住:“未未,先进来。”
何未强迫自己冷静,在七姑姑挑开的帘子下,进了卧房。
暗金色的帘帐里,二叔无知无觉地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一旁是家中的老中医,还有茂叔和均姜。何未眼一红,眼泪直接掉出来。
她想握何知行的手,怕自己手凉,挨着床边坐了,轻声叫:“二叔。”
“现在听不到,”老中医低声说,“等等看天亮,也许能醒过来。”
在壁灯的光里。
她看着何知行的面色,眼泪在脸上,屋内无人再敢出声,担心着何知行。
而隔着一道墙,外头却热热闹闹的,仿佛宗族间的寻常串门。有人问,何时准备晚饭,是叫来这里吃,还是去定个酒楼。有人假惺惺地说“二哥还没醒呢,家里吃吧”……
七姑姑把卧房的门关上,稍许挡掉了吵闹。
何未压住泪意,低声问:“他们又做了什么?”
“他们把大公子的牌位拿过来,当着先生的面说,这是个逆子,牌位不要了,”茂叔带着鼻音说,“先生同他们理论,他们说,这个儿子是老大家里的,牌位扔掉,也没人能管。若想牌位入祠堂也可以,先把属于大公子的家产给老大家。先生急火攻心……”
当初南洋出了事,本来二叔有机会派船去接哥哥回来,但就是那时候,何家和何二家斗得厉害,用了关系在码头扣住全部的船。二叔求了数日,才见到何未的亲爹,一见面就被要求把儿子还回去,亲爹想着二叔没了儿子,有助于夺走航运。二叔没犹豫,当天就签下文书,把哥哥还了回去。
但还是晚了。
第33章雪夜照京华(5)
何未在一扇门内,听外头人吩咐莲房准备饭菜。
她将锦被往上轻轻拽,为二叔盖得严实了些。她在安静里,将锦被的边沿都慢慢地掖好。她试了试二叔的手,有些冰。她去铜盆旁,拧干净了热的白巾,回来给二叔擦了手。
随后,她把眼泪擦干净,白毛巾递给茂叔,走向门边。
她轻声道:“把我们护院都叫过来,拿上枪。”
她见七姑姑担心,对姑姑笑了笑,轻摇头,暗示没关系。
茂叔打开门,快步而去,她则立在门内,没着急出去,算着茂叔叫护院的时间。
外头很快静了,该是茂叔带人来了。
何未的亲爹走到门外,沉声道:“何知行,你不要躺在床上不管不问,看看你家里的下人,都敢拿枪来了?你们家这是要做北京城的军阀?要把我们杀了还是关起来?”
何未掀开布帘子,朝着正当中的亲爹走过去。
“我爹睡下了,”她道,“诸位有事,可同我说。”
亲爹看着何未微红的眼,白巾能拭泪,却没法掩盖哭过的红:“你做不了这个主。”
她道:“自我爹病重,家中做主的就是我,再无第二个人。”
何知俨看着何未,沉声道:“真是被何知行惯坏了。好,今日就让你做这个主,有关牌位和分家——”
何未打断亲爹,直接问:“你们要多少钱,才肯把哥哥还给我?”
一语惊了在座众人。
这里大部分人都在第一次打官司前和何未打过交道,晓得她性子与寻常闺秀不同,但没料到一次比一次荒唐。
何未看着亲爹的那双眼睛:“开不出?还是不晓得航运值多少,怕开少了?”
她和亲爹对视着……
“荒谬!”何知俨沉声训斥。
“我们今日来,不过替汝先要回本该属于他的,”有叔叔道,“须你们二房分家。这主,你确实做不了。”
她直截了当地说:“分家,绝无可能。问我是这句话,问我爹,也是这句话。”
何未看着满屋子的人,亲爹和叔叔们也都看着她。
她轻声道:“既然不肯开价,那牌位,”她静了许久,才说,“就随你们处置吧。”
在场众人,包括七姑姑都错愕地看着何未。
何未又道:“哥哥是个孝顺的人,绝不想看到爹因为一块牌位被逼到气死。我今日就替他做了这个主,”她望着亲爹和其身后的叔伯,“牌位,我们家不要了,我自会立一块的,这个任你们处置。”
屋子里静得吓人。
亲爹面色难看,身后有人提醒何未:“你可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块牌位的事……你今日说这话,会让亲生哥哥不能再进祠堂?”
何未慢慢地说:“我知道。”
她看着亲爹何知俨,说:“你有十几房姨太太,最不缺的就是子女,可你从来不配做爹。当初哥哥拒绝帮你,他亲生母亲重病到死,你都不让他见一面。这就是你们的孝道,只要子女不帮亲生爹娘作恶,就是大逆不道,就该死。”
“我哥哥从未欠你什么,我也不欠你的,”她接着道,“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进祠堂,进何家大门。想见我,递名帖过来,想抢什么,找律师来和我打官司。余下的,再无可说。”
她最后道:“茂叔,送客。”
她和何知俨对视着。
“好……好!”何知俨沉声道,“我今日就顺了你的意!”
她看着亲爹走向牌位,心一抽抽地疼着。她猜得到亲爹要做什么,刚做下这个决定,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若哥哥在,也会如此选。活着的人,比一个牌位,比族谱重要。二叔经不起这一次次的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