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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行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周予安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口,那张逐渐苍白的脸上才扬起一抹笑来,“予安,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谁在乎你?我是怕你死了。”周予安在他的伤口处按了下,“还好,没有刺中要命的方,我先给你止血。”
“不用麻烦了!”谭行知握住周予安的手,周予安只瞥了眼就给挣脱了。
沈崇明抿嘴,将踏出去的脚收回来,目光不善的看着谭行知。
看着周予安那只被挣脱的手,谭行知的笑容里多了丝苦涩。他坐在上,看着不远处的坟茔,两眼逐渐放空。
“收到你的信,知道你要回来我很开心,予安,不管你信不信我,我都没有想过让事情展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我是恨他们,恨不得杀了他们,可因为你我放弃过。”
“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周予安给谭行知的伤口上撒了层药粉。
谭行知似感觉不到疼痛,低头看了眼继续道:“当然与你有关,因为只有谭行知这个身份才能配上你。为了你,我愿意做谭行知。”
谭行知的胸膛起伏着,刚撒上的药粉立马染上了血色。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吗?”
“记得,在茶楼里,那位卖唱的姑娘突急症需要一味药,那味药只有你们家才有。”
“你果然不记得了。”谭行知笑:“茶楼里是你我第二次见面,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只是你不记得我。”
谭行知神情落寞,怔怔瞧了周予安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还好,那时的我已经成了谭行知,我可以给你你需要的东西,带你回家,以朋友的身份邀请你与我吃饭,喝茶,我甚至可以无所顾忌的将我自己的喜好告诉你,而你也能记得。你看,只有成为谭行知,我才可以与你在一起。”
“你本来就是谭行知啊!”周予安觉得他那话古里古怪的,“你还好吧?”
“我不是谭行知!”谭行知突然道,指着上被老鼠咬得不成样子的谭老爷:“他叫我孽障,认为是我的出生害死了我娘。可我又有什么错,若我能够选择,我宁愿不要来到这个世上。还有谭夫人,她叫我杂种,说我是这个世上最见不得光的人。可笑的是,他们恨我,厌恶我,却又不得不养育我,善待我,甚至让我以谭行知的身份活着。”
“你是——”周予安指着那座坟:“你是那个小妾的儿子?”
“是!我是小妾生的儿子,刚落就被送到了寺院里。”谭行知摇摇晃晃站起,走到坟墓前,轻轻抚摸着:“我娘不知道她拼死换回来的儿子在谭府是个多余的人,不知道她的儿子顶着小沙弥的身份在清冷贫瘠的蝉鸣寺里过了十几年,不知道她的儿子受尽欺辱,差一点就死在了寺院里。要不是真正的谭行知没了,要不是这偌大的谭家没了后来人,他们又怎么会允许我出现在这里?谭行知?在我回府之前,我甚至连谭这个姓都不配拥有。”
“蝉鸣寺?你是——”
“想起来了?对,我就是那个被他们欺负的小沙弥。”谭行知笑得特别心酸:“你是唯一一个看到我被欺负后没有嘲笑我,将我扶起,问我疼不疼,给我敷药的人,也是第一个告诉我,被欺负了应该反抗,即便打不过,也不能任由他们去打的人。我记住了,烧了整间寺庙。”
“蝉鸣寺的那场大火是你放的?”
“是我放的,我打不过他们,只能杀了他们。漫大火,皮肉焦香,在他们临死前的那一刻,他们一定很后悔他们曾经欺负过我。”
“谭行知!”周予安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他有错吗?他没错,他曾被那些人一次又一次的欺负,每一次都徘徊在生死边缘,他们所犯下的罪责并不比他一把火少了寺院少。
说他没错吗?他有,他杀了寺院里所有的人,尽管那些人算不得无辜,也该被杀。
她只是觉得,他不该去杀他们,他或许还有更好的,不用沾染人命和血腥的生活,可他有吗?起码在放那把火的时候他没有,他只是想走出寺院不再被打而已。
“谭夫人和谭老爷也是你杀的?”
“我没杀那个女人,尽管她厌恶我,恨不得我去死,但她爱那个男人,爱这个家,她宁可恶心自己,也要让我顶替她儿子的身份,成为这遂州城里的谭公子。”谭行知攥紧拳头,“我说了,我没想生这一切,这全都是个意外。予安,我是想娶你的,杀了他们,我还怎么娶你。”
“你不杀他们你也娶不了。”周予安嘟囔着:“你那表妹挺好的,你干嘛总想着娶我呀?我有相公,我嫁过人了。”
“你骗我!你在骗我对不对?你若成亲怎么会不告诉我。”谭行知去拽周予安的胳膊,被沈崇明及时拂开。
谭行知红着眼看向沈崇明:“你不是她相公,我查过你,你只是她的一个病人。予安她很好,她对每个病人都很好。你们骗不了我!”
“是吗?”沈崇明反唇一讥,将周予安拽入怀中。
周予安的心跳突然变得很重,她用手轻轻推了一下沈崇明,小声道:“你想做什么?”
“想证明你是我的娘子!”沈崇明握住她的手,目光慢条斯理梭巡在她脸上,扫过她鼻尖以下的位置。
幽深的密室里,沈崇明的脸越来越近,直到带着松香的气息拂到她唇边。
周予安微偏过头,却被他用手掌定住,然后唇与唇之间的距离消失了。
密室中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被抽尽,稀薄让人心慌——即使浅尝即止,即使他只是用自己的唇轻轻碰了碰她的唇瓣,她就面红耳烫的将脸埋了起来。
意识还没回笼,就听沈崇明道:“她是自愿嫁给我的娘子,如此这般,是否可以证明。”
谭行知脚步踉跄,苦笑着坐回上。
“也好,如此,我就放心了。”
说罢,握住剑刃向外一拔,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
谭行知没死,他被进入密室的衙役带走了。
密室中的坟是衣冠冢,是谭老爷为小妾立的,他用这种方式来祭奠心爱之人。谭夫人不知屋下有坟的事情,这密室是在她儿子患病,她去山中祈福时,谭老爷与谭行知偷偷挖的。那时,谭行知还不叫谭行知,他是被谭老爷带回来,用以随时顶替谭家嫡子的影子,他在这间密室里生活了一年多,熟悉谭行知的一举一动,模仿他的一言一行,直到真正的谭行知病故,他才得以站在阳光下。
倘若谭夫人的亲生儿子没死,这个谭行知将会像密室中的那些老鼠一样,永远生活在那个暗无日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