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的声音既高又远,像是正坐在天边,可声音却离得极近,像是有人正紧紧贴着自己,趴在耳边开口说着话,阴冷的气流从那人口中流出来,渗到骨头里,让他情不自禁得打了个寒颤。
“你可知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窗外忽地一声巨响,连续的几道闪电照得天空犹如白昼,顷刻间,铺天盖地的大雨从天上落了下来。
许元武双眼猛得紧闭,却依然没有醒过来。
梦里宫殿突然不知从何处渗出了水,这水越涨越高,转瞬便淹没了脚背。
自己跪着,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嗓音不知为何变得沙哑粗粝,一出声自己便吓了一跳。
“微臣所言,尽皆属实!谢家父子大逆不道,微臣鬼迷心窍,狼狈为奸,现一朝醒悟,悔不当初!臣愿带兵前往,查询物证,送至圣前,还我朝一片清明。逆臣自知最深恶极,死有余辜,大白之时,哪怕车裂凌迟,亦不会有丝毫怨言。”
殿里渗出的水越多了。
天旋地转,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才听见有声音传过来:“朕实在是不愿相信,但谋反之罪,不得不查,朕只给你12个时辰,后日零时,若是看不到物证……”
水声越大了,他简直要听不清圣上到底又说了什么,慌乱惊惧,猛得站起身来,惊惶地抬头四处张望,却陡然现,自己周围什么也没有。
仅有的,是无边无际倾泻的水,一条蛇游过来,紧紧缠住自己,阴冷粘腻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蛇……不是是刚才缠在太子身上的那一条吗?
许元武猛得喘着粗气坐起身来,触及到冰凉的桌边,才恍然觉是在做梦。
他还未松口气,陡然一声巨响,书房的门被猛得撞开,寒风裹挟着雨水刮进屋里,一个身影冲进来,随即一拳重重锤在了桌案上。
“谢家出了什么事!你都去干了什么?!”
许耀灵手上青筋暴起,紧紧地盯着坐着的人,双眼通红,像是快要滴出血来。
在他身后,一队侍从连忙跪下谢罪:“属下无能,没有看好大少爷,还请将军治罪!”
许元武叹了一口气,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书房的门又被紧紧关上,屋里一片寂静,连时间都好似凝滞下来。
最后许元武开口打破了沉默。
“坐吧。”
许耀灵嗓音颤抖,声音低得像是压在嗓子里:“真的是你对皇上说,谢家父子‘大逆不道,与敌勾结’,真的是你今早带人搜了谢府,将凌与和谢姨都软禁在了府里?”
话说得太急,他猛得咳嗽起来,可双眼却还是紧紧得盯着自己的父亲,那般殷求急切的神情,都是在等着面前的人否定。
可许元武却注定只能让他失望了。
“不错。”
“他们怎么可能会通敌叛国?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些什么?!他们可是——”
“他们是什么?”许元武开口打断他,“不只是你,谁都知道,谢家不可能通敌叛国,可那又怎样?重要的是圣上愿不愿信。”
许耀灵看着自己的父亲,某个瞬间只感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皇上要的不是真相,只是一个能彻底拔掉谢家,又能堵住全天下人嘴的理由,所以哪怕养虎为患,他绝不会,也不敢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正巧,我给了他。”
“所以这便是你所谓的计谋吗?他们‘通敌叛国’,你是‘狼狈为奸’?事情过后,哪怕你‘先揭举’,可毕竟曾经参与其中,难道还会落下什么好处不成?”
“如今确实不会,但圣上会念我戴罪立功,命我革职谢罪,甚至流放边陲,几年之内,我们许家也会沉寂下来,不会再有出头的机会,”许元武伸手轻轻拂过桌案,声音很轻,“可还有太子呢。”
许耀灵踉跄地退后几步,他的声音凄厉,说话声嘶哑颤抖:“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许元武轻笑一声,“我是为了什么,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许耀灵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只觉得好似从来都不曾认识过自己的父亲:“权势难道就真的这般重要吗?”
许元武却摇头道:“不,我是为了许家。”
“你为的是什么许家!”许耀灵厉声吼道,“若照你这样,还要个什么许家!”
许元武看着他,眉头有些微皱,就好像是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童:“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那我宁愿这辈子也不要明白。”
许耀灵声音嘶哑微弱,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父亲到底为何会这样做。
我们现在这样,难道还不够好吗?
为什么要放下一个漏洞百出的计谋,同时把自己也搭了进去,谢家倒了之后,我们家难道还能独善其身吗?
哪怕真的与太子打下了什么协议,就不怕他过河拆桥吗?
许耀灵抬眸看着自己的父亲,只觉得面前坐着的这个人无比陌生,他好像从来也不曾真正认识过。
许元武靠在椅背上,揉着太阳穴,不欲再多说:“来人,送少爷回房,天亮之前,不得出房半步。”
“是!”
侍从围过来押住他,许耀灵动弹不得,只离出门的时候,颤抖着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刚开始没有说完的那句话……他们是和你一起上过战场的兄弟,还有你从小看到大的,当成半个儿子的侄子,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