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先明白,不管怎样,哀家看了这么多年是不会错的,摇清是个好孩子。所以不管你现在有没有察觉,哀家都不能不说。”
谢凌与抬眼,神色满是认真,看起来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实则不禁内心失望,不知为何也松了一口气。
既然说“不管你有没有察觉”,就说明她要说的和贺摇清是个“假公主”的事没有关系,可还有什么事,能让这位太后摆出这般神情呢?
这位“长公主”身上的谜团也着实太多了一些。
谢太后眼神飘远,似是在回忆:“摇清…身为嫡长公主,万人之上,可性情却毫不骄纵,甚至很有些柔弱,你就丝毫不好奇吗?”
“是有些疑惑。”谢凌与道。
谢太后神色间竟带上了几分悲悯,她嘴唇颤动:“说来…也有哀家的错,怪哀家没有及早现。摇清小时候,还是很活泼开朗的。”
在他还真正以为自己是女子的时候吗?谢凌与这样想着。
“逝皇后…与皇帝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从东宫到皇宫,一直都感情很好,可惜天不随人愿,皇后生下摇清就去了。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要是皇后没有走那么早该有多好,现在一切事情会不会都不一样。”
“挽锦,逝皇后名为谢挽锦,这你是知道的,她出生的时候,就如同从天上洒下锦缎一般,天边朝霞尽出,所以名为挽锦,人却比朝霞更美。”
她的嗓音艰涩,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悲悸。
“她早早就走了,满京城都挂上了白绫,可最痛苦的,其实是皇上。他把自己关在寝宫足足三日,出来后力排众议,下令全国举孝三年,弹劾的折子都要堆到慈宁宫来了,可他全都不管。哀家当然也是不能管的,可他…却越来越魔怔,最后只要一碰上有关逝皇后的事,就变得有些疯魔了。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他是伤心,可他再痛苦也不该牵扯到旁人身上去,何况还是皇后唯一留下的孩子!皇帝第一次给摇清宫殿重命为挽清宫时哀家就该警醒的!”
“摇清如今年一十八,可直至三年前皇帝取字的时候,哀家才有所察觉。当归!什么当归!他想要什么当归?”
贺摇清,字当归。
谢凌与瞳孔骤缩,其中满是凌厉。
“之后哀家才知道摇清之前过得究竟是什么日子,为什么…为什么和逝皇后越来越像,容貌不说,神态仪容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笑哀家还以为是皇帝宠爱,才会把之前逝皇后的随侍宫人都调到挽清宫,”谢太后苦笑,“若是一人从出生伊始就不断学习如何成为另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相像呢?”
“哀家骂了皇帝一顿,把他带到宫里,这孩子已经变得呆滞孤僻,逆来顺受,除了不让近身,你能想象吗?堂堂长公主衣食住行都非要一个人。”
谢太后几乎是有些哽咽了。
“我本以为这已经是极限了,却没想到,这孩子身上竟然带着伤啊!哀家只看得见手臂,其他地方还有多少伤痕是看不见的?哀家不能想象,也不敢去想。”
谢太后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才继续开口。
“哀家下令彻查,摇清身上的伤的确有教引嬷嬷的‘功劳’,可留下痕迹的却都是她自己拿刀划的。可怜摇清心里到底得有多苦,才能做出拿刀割伤自己这种事?”
谢凌与简直无法想象,他定定地望着太后,她还不知道她口中惹人怜惜的嫡长公主,其实应该是嫡长子。
原来他也曾经活泼开朗过吗?
他的宫殿是母亲的名字,本该寄予美好意义的字却在呼唤着另一个人的归来,他一人生活在漆黑无际的深宫,身旁都是凶神恶煞的人影,口中嚎叫着“你该成为另一个人”,而主导者是他的父亲。
当他割裂自己的皮肤,鲜红的血液涌出来的时候,竟然会感到安慰吗?
当他被迫把自己渐渐变成另一个人,是否也曾经难过愤怒?
他终究是一步步活成了现在的模样。
谢凌与闭上双眼,脑中控制不住地浮现了那个人影,他眼尾微红,有些害怕无助地问自己“我是个怪物吗?”
……他竟然以为自己是个怪物。
谢凌与活了二十年,还从未像此刻这般怫郁过,只觉得冰冷的湿气都渗进了骨头里,直让他喘不过气来。
“三年了,摇清现在才渐渐好点,身上逝皇后的影子在哀家的极力引导下也慢慢消散,不再那么突兀怪异。”谢太后双眼微红,“只是因为这些经历,性情上可能会有些阴冷孤僻,你不能怪她,反而要懂得心疼,知道吗?”
谢凌与咬紧下唇,他自认为哪怕已经没有了男女之情,只要作为一个正常人,听完这些话后都不可能不感到怜惜。
只是若你只有怜惜,心底为何又会痛呢?
他只当自己是感同身受了,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慎重:“我会的。”
谢太后稍稍欣慰,又转身从箱箧里拿出一瓶药膏,这瓶子造型古朴,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三个大字“金玉露”。
金玉露,相传是可生死肌肉白骨的神药,为医圣方成济生前所配,药方已经失传,所以有价无市,谢凌与只听说过,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哀家信你会让摇清真正放下的,到时候把这个给她,等到伤疤都消散了,这些事才是真正过去。你们都还年轻,不论之前怎么样,以后的路,可一定要好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