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公道自在人心,可公道究竟是什么?
王悦缓缓道:&1dquo;当年江左淳于伯那桩案子,是桩冤狱。”他看向王导,&1dquo;你想要扶持琅玡王做皇帝,北朝廷让你与琅玡王率兵北上,你与先帝故意延误战机,最终愍怀二帝身死中原,你们为堵天下悠悠之口,说淳于伯耽误水道粮运,将他推出去斩示众,淳于伯满门被灭。”
王导望着王悦许久,终于开口道:&1dquo;这些事你听谁说的?”
王悦摇了下头,&1dquo;刘隗当年为何与王家交恶?他与淳于伯是故交,淳于伯冤死,他奔走多年为其伸冤,最终把账算到了王家头上。”他看向王导,&1dquo;刘隗根本不是个奸逆!士族把持朝政,他与刁协提拔寒素,任人唯贤,得罪了一大批江左士族,士族要他死,所以他必须死,对吗?”
王导没说话。
&1dquo;寒士抬头,威胁到了士族利益,你让王敦进京镇压刘隗与刁协。”王悦望着王导:&1dquo;他头一次造反根本就是你与士族默许的,义兴周札为其大开石头城城门,所以他如入无人之境,短短一月便攻入了建康城。”
王导已经恢复了冷淡神色,他望着王悦,面无波澜地听着他说下去。
&1dquo;王敦攻入建康,逼皇帝杀了刁协并将所有权柄交到你手上。”王悦看着他,&1dquo;周伯仁究竟为何而死?是你借王敦的手,铲除异己,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权斗!你在利用他!”
王导终于低声道:&1dquo;有些事你不会明白。”
王悦攥着杯子的手轻微颤抖起来,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道:&1dquo;我什么都明白,你为了琅玡王家算计了一辈子,这些我都懂,我就是想问问你,”王悦忽然说不上话来,他抬头看向王导,声音顿时沙哑,&1dquo;你为什么要杀他?是你杀了他?”
谁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王导没说话,他望着有些临近崩溃的王悦,许久才道:&1dquo;许多事你都还不明白,你年纪轻,总觉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对错不是这样算的。”
王悦一点点低下头去,声音也低了下去,&1dquo;你是江左管夷吾,他是乱臣贼子,你杀了他,谁都会说你是对的,这件事若是传出去,载入史册你是头等功臣。”王悦点点头,&1dquo;是这样。”
王导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1dquo;他把事做得太绝,江左士族他得罪了遍,他没有活路,他必须反,可若是他真的推翻了皇帝,晋朝就没了活路,中原国祚要葬送在他手上。”
&1dquo;他为了谁把事做得那么绝?”王悦终于抬头看向王导,&1dquo;你虽非授意他杀人,可你引他入朝,利用他铲除异己,是你三缄其口杀了周伯仁。”王悦一字一句低声道:&1dquo;是你没有控制住,是你让他一步步走上了绝路。”
王导望着王悦,他听出王悦声音里头的颤音,外头的风一阵阵打在窗户上,屋子里静无人声。
王悦望着他,&1dquo;你迅与京口郗家联姻,是因为你知道王敦不久之后便会失势,你看中的不是郗家的粮食,是郗鉴的兵马势力,从一开始你就想好了退路,你放弃了他。”见王导没说话,王悦缓缓道:&1dquo;王敦再叛,你从年前就知道这一日必然要到来,要破这局面,只需杀王敦一人就行了,他是东南的军心。”
王导望着王悦,终于低声道:&1dquo;有些事拦不住,世上并非事事都能如人所愿。”
&1dquo;愍怀二帝身死他乡,淳于伯满门被灭,刘隗南逃,刁协身死,朝中寒士一蹶不振,周伯仁之死,义兴周家倾覆,王敦之死。”王悦一桩桩算过来,终于再无了声音。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1dquo;是茶叶。”王悦终于缓缓松开了手中的杯子,&1dquo;对吗?”他看向面前的人。
王导没说话。
&1dquo;清明雨前的茶叶,对吗?不是毒,只是掺了凉性的药材,年前大雪,他寒疾作,再没能从床榻上起来。”王悦看向王导,&1dquo;我记得我年后去问王潜世叔一件事,好像就是有关他的事,世叔同我说了襄城公主,那时候他正在沏茶,我随手想要喝一口,他拦住了。”
王导没再说话,事已至此,许多事情不必多说。
说不上谁对谁错,古往今来权斗皆是如此,他保住了琅玡王家,他守住了东晋国祚,虽有门户私计,但不输大义。若是王悦心里头有数,他会知道这一切他都走对了,除却最开始他失算了的那一步,从这之前,从这之后,他都是对的,不这样走,便没有今日的大晋朝,没有今日的王悦。
王悦心里其实都明白,他只是不能接受。
终于,他起身往外走,胸口的伤口还在渗血,他脚步有些浮软。他一走出阴影,王导立刻看出他脸色的异样。
王悦的脸色很苍白,血色褪尽,只剩了皮肉的感觉。他往外走,抬脚走出大门,再没回头,眼见着他将要走出去了。
那一瞬间仿佛心有灵犀,王导终于开口问了他一句话。
&1dquo;离开了王家,你还剩下些什么?”
王悦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前头的路,没说话,伤口崩开了,血从衣服里头渗出来,混在朱衣的鲜红色看不出来。
王导冷淡地望着他,&1dquo;你能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