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凤到了江宁,他已经顾不上王悦玩阴的了,东南已经全路崩溃,如今一举拿下建康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王悦觉得他这想法不错,温峤、陶瞻亦很是赞同,三人坐断东南,每日和钱凤玩阴的。
手头兵太少,没法爽快打,只能玩阴的。
王悦觉得钱凤这两日估计心态已经崩溃了,东南战局本来就不稳,钱凤和他们不一样,他不能输,更不能拖,否则军心一乱,自己的阵营先分崩离析了。王悦也清楚这一点,这两日他没少煽风点火,他一口咬死了王敦已逝,又天天拿高官厚禄钓对面的将军,眼见一个又一个咬钩的,王悦觉得钱凤不疯才怪。
果然这两日对岸打得有些乱了,温峤天天就跟在王悦后头等着,眼见着乱鱼扑过来,他一兜一兜地收。
王悦怕钱凤疯得不够快,又给他写了封信,大意是:
东南将士服的是王敦,信的是王敦,追随的也永远只有一个王敦,你钱凤算什么?
钱凤还不能骂王悦,天天在对岸憋着火气骂温峤,骂他小人骂他奸佞,扬言要拔掉他的舌头,将他碎尸万段,把温峤祖宗十八代轮着骂了个遍。
温峤一声不吭,静悄悄地把钱凤往死里整。
朱雀桁这边的战局就此胶着了,而东南无声之处正起雷霆与狼烟。
在这乱局中,王悦最关注的东西不是江宁战场也不是东南州郡,他在意的是,王敦的病。
常年打仗的人会落下很多病根,王敦也不例外,骁勇死战这四个字的背后是无数次生死关头的考验。东晋很多将军都是病逝,当年南征北战的祖逖将军便是如此,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将士死在征途与战火中。
王敦年纪确实大了,旧疾作,一下子便倒了。
王悦总觉得这事冥冥中有天意如此的感觉,有些人这辈子偏偏就是过不去这一个槛。
他写信给王导说起这件事,心里头有些不知什么滋味,他想让王导劝劝王敦投降,他上次听过温峤所言,知道王敦心里头是有投降的意思的。
王导很快便回信了。
&1dquo;生死有命,无须强求。”
那八个字是王敦的迹,看得王悦眼前一阵恍惚,他看了眼落款,这还是去年秋日王敦寄给王导的。
王敦去年便知道自己病重,他将信寄给了王导,如今王导又将这封信寄给了王悦。
王悦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救不了王敦了,王敦不是死于叛乱后的清算,他死于旧疾。他可以想办法把王敦捞出来,却不可能挡得住生老病死,这世上没人敌得过生死。
司马绍来找王悦的时候,王悦正在给寻阳太守周光写信。
&1dquo;干什么呢?”司马绍在王悦身边随意地坐下了。
&1dquo;给周光写信,让他帮着劝降周礼,周光是个明白人,他会站在朝廷这头的。”王悦正好将信写完封好,他抬头看向司马绍,忽然道:&1dquo;我向你求个职位如何?”
司马绍问道:&1dquo;什么职位?”
&1dquo;司空。”
朝廷三司,司徒、司空、司马。司空这个职位的分量有多重呢?这么说吧,王导是江左丞相,人称司徒王导。
司马绍看了会儿王悦,终于笑了,&1dquo;真敢说啊?”
王悦道:&1dquo;那肯定不是我当啊!我知道我哪里配当司空!”
司马绍闻声挑了下眉,&1dquo;不是你?那你要把司空给谁?”顿了下,他道:&1dquo;不会是谢陈郡吧?”
&1dquo;不,他不稀罕这些。”王悦笑了,&1dquo;他稀罕我,他有我就够了。”王悦这话说得很顺嘴,司马绍又不是不知道他和谢景之间那点事儿,他也没打算遮掩。
司马绍望着王悦一时顿住了,过了许久他才道:&1dquo;那你要给谁求这职位?”
&1dquo;沈充。”王悦放下了手里的东西,&1dquo;我想招降他,前两日我觉得那给的东西不够好,司空之位,我觉得可以试试。”
&1dquo;沈充不会降。”
&1dquo;为何不会?”
&1dquo;他不敢,他之前犯下的事太多,得罪的人遍布朝堂,他和钱凤绝不会投降。”
王悦笑了,&1dquo;不一定,他胆子小,可以试试,吓一吓兴许就诈出来了。”
司马绍望着王悦,&1dquo;你随意,想怎么弄怎么弄吧。”他静静望着王悦。
王悦立刻去抽纸写信,一抬头现司马绍盯着他,他被司马绍这眼神盯得有些不好意思,&1dquo;你看着我做什么?又想我给你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司马绍许久都没说话,终于他低声道:&1dquo;此事之后,杀东海王司马冲。”
王悦闻声一顿,他轻点了下头。
国无二主。
第95章星陨
据说人死前会将平生所有事走马灯似的看上一遭,所有已故的亲眷朋友都会从记忆深处重回到人的身边。
王敦在堂前喝茶,清明雨前的茶叶有股独特的清香,那股熟悉的味道曾让他魂牵梦萦不已。幼时在琅玡,哥哥嫂嫂还有伯父伯母都在世,阿姊也还在,每年清明时节,阿姊会去摘茶,青翠欲滴一大捧,炒了给他们泡上两壶,余下的等着日头出来了晒干,封到瓷坛子里留到明年去。
那时候大家都还在,满堂少年佩玉鸣鸾,日日读书骑马,从王家推门一进去,十七八岁的王潜坐在堂下侃侃而谈佛经大道,少年王含在后堂陪少年王舒喝酒,少年王导安安静静在无人的树下看书,永远最没出息的王彬才两三岁的样子,被伯母抱在怀中在后院认字,日头从外头照进王家,穿着水红色衣的阿姊在烹茶,回过头来招呼他来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