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宁可忍着,装着,也不会告诉李道玄,他不愿意,他不喜欢,他是真的说不出来。
直到最后,他还是觉得这事是他的错,李道玄没有错,是他没用,是他给李道玄添麻烦。
人总是对第一个照拂自己的人格外亲近,孟长青用尽全力在报答。他以为自己在报答。
李道玄坐在床头,摸着孟长青的头,一点点剖开孟长青的心意。
这一刻才终于明白,孟长青是真的对他无意。
李道玄站在那儿,不自觉地抚着孟长青的额头,不住摩挲着,大约是心疼,又掺着点别的感情,终于,那只手不自觉地轻颤起来,&1dquo;为什么不说?”他忍不住低声问孟长青,许久才道:&1dquo;没事了,别怕。”
没事了。
一开始误以为孟长青对他有情,已经觉得够荒唐了,如今知道是个误会,又觉得这才是真的荒唐,简直让人啼笑皆非。造化确实弄人。
坐在床头许久,不知道是想些什么,终于,李道玄抬手捏诀,一指点在了孟长青的眉心。
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迅从孟长青的额头飘出来,琉璃似的闪着微光。
像极了一句诗,世间好物不牢靠,彩云易散琉璃脆。
那些光点飞蛾扑火似的涌向李道玄,却在触及道门金仙之时,一瞬间冲散了,光倒映着李道玄的脸,他低头注视着孟长青,一点点抹去了那段记忆。
所有的痛苦,茫然,惊惧,全都一刹那间烟消云散,一丁点都没有剩下。
光全部散尽后,李道玄收回手,孟长青尚在睡梦中,什么都没有察觉,大约是感觉到冷,无意识地往李道玄身边凑了下,温热的脸贴在了李道玄的手上,李道玄的手很冰,他微微缩了下,没了动静。
李道玄望着他,摸了摸他头,&1dquo;没事了。”
次日。
孟长青醒来后,捂着头坐在床上了会儿呆,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什么东西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似乎看见有道身影在晃,却不知道是谁,梦里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也说不上来是个意味。
挺怪的。
他忽然回过神,起了床,穿好了衣裳,走出门的时候还在想这事,路过大堂的时候,撞见了李道玄。他忙抬手行礼,&1dquo;师父!”
李道玄似乎在堂前坐了很久了,闻声抬头看向他。
孟长青对上李道玄视线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想了一阵子,确定自己没犯什么事儿,稍微恢复点底气,道:&1dquo;师父!我今日起迟了,房间等我回来再打扫,我先下山了!”
李道玄迟迟没有说话,直到孟长青抬头略不解地看着他,李道玄终于问他,&1dquo;昨晚睡得可好?”
孟长青点了下头,&1dquo;好的,睡得很好,好像&he11ip;&he11ip;很久没睡得这么好了。”做了个梦,也忘记梦见了什么,只记得莫名地很放松,所以才一觉直接睡到了这时辰,孟长青说完了,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李道玄。
李道玄低声道:&1dquo;是吗?”
孟长青点了下头,轻声道:&1dquo;是啊。”
又静了一会儿,李道玄终于缓缓松开了袖中的手,&1dquo;去吧。”
&1dquo;是!”孟长青松了口气,他今日不知道怎么的,莫名不敢看李道玄的眼睛,一看就觉得有些不舒服,有些难受,李道玄一让他走,他忙应下了,捞了东西就走了,临走出门前,忽然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李道玄,正好对上李道玄望着他的视线。
李道玄一个人坐在案前,屋子里有些昏暗,将他的神情隐去了。
孟长青一顿,又大声喊了一句,&1dquo;师父,我走了!”
李道玄没说话,轻点了下头。
孟长青倒是没做多想,退了下去,没再回头,身影一下子消失在门后。
在堂前坐了一夜的李道玄仍是坐在那儿,一动没动,有光从窗户里赵进来,将一切照的纤毫毕现。冷了许久的香炉摆在案前,擦着光反射出淡光,正好打在李道玄的手上,他握了下那团光,没握住,终于轻轻松开了。
等孟长青再次回到放鹿天的时候,李道玄已经不在大堂了,他找了一圈,没找见。
洞明大殿,李道玄坐在殿中望着那柄飞剑,他年少时,常常一个人在这大殿中静坐悟道,窗外树翠蝉鸣,时不时吹来黄钟道鼓声,他经常一坐就是三四个月,废寝忘食,浑然忘我。有一次,师父与师兄谢仲春一起来这殿里寻他,三人一起站在那门下,师父指着那剑对他说,那上头挂着的是黄祖的剑,黄祖悬剑于此,寓意着慧剑断情。
他以为师父是告诉他,圣人无情,今时今日,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当年黄祖悬剑于此,心中想的又是谁?
若非心中有情,又何来慧剑断情一说。
他这一生顺风顺水,仿佛走在平坦大道之上,未曾遇到瓶颈也没有迷茫过,年少时看着师兄们在悲欢里哭笑,一直不能懂那究竟是种什么东西,能让人朝生暮死,能让人又痴又狂哭了又笑,百状疯癫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记得刚正如谢仲春,有一年酒醉后望着树下的痴傻幼子,也曾忽然落下两行清泪来,低声说一句,&1dquo;我对不住她。”
如今他坐在这儿,终于明白了那么一丁点,终于知道师父所说的&1dquo;造化弄人”是什么意思,可长剑已然出鞘,六百里山脉已然开春,世上又岂有后悔这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