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稚道:&1dquo;死不悔改?”
季少龄道:&1dquo;他是谢行检,他绝不会改。历史的风,将吹去陌上的尘,他的意思是,我们走通了一条路,但不代表他走的那条便是错的,路有千万条,他那一条未必到不了贺兰山。”
李稚终于道:&1dquo;这个人死的太晚了。”
季少龄点头,神情却并非是单纯痛快,李稚察觉到他眼神中的隐幽,&1dquo;老太傅不恨他吗?”
季少龄笑道:&1dquo;殿下心思细,二十年的牢狱之灾,说不恨岂非是我假装圣人,恨有过,且刻骨铭心,所以才在骤然听闻他已经离世时忽感茫然,人死万事皆休,怨也茫茫,恨也茫茫,到了我这把年纪,什么都看淡了,回想想,我只觉得他甚是可悲。”
&1dquo;可悲?”
&1dquo;如此一生,不可悲吗?”
李稚那一刻忽然想起件事,季少龄与谢照同为景帝朝名臣,两人势若水火,一生为敌,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当年朱雀台案爆,谢照以夷族起步,杀得太子一党人头滚滚,门生故旧无一放过,却唯独没有杀当时身任太子太傅、实则为太子党的季少龄,只是将他囚禁在金诏狱深处二十余年,甚至连谢珩一开始都没料到,季少龄竟然还活着。
&1dquo;曾听闻太傅少年时与谢照有过一段友谊?”
季少龄笑道:&1dquo;&1squo;友谊’二字重了,当年渡口初相逢,借过一把伞,因缘际会聊过两句,做了五十里路的朋友,一入京即分道扬镳,后来交锋多年,彼此也不曾留情面。朱雀台案后,他特意留我一命,让我亲眼见证他是对的,我是错的,他是赢家,我却满盘皆输。”
不直接杀他,反倒教他活着,亲眼目睹好友、学生、门客一一人头落地,倾注一生心血视作亲人的太子自焚而死,身体上的痛苦只是皮肉之苦,理想幻灭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要的是他彻底丧失斗志,永世不得翻身。
是恨,但也很难说,这其中就没有掺杂那么一点点惺惺相惜,毕竟对于一位国手而言,下棋若是没有懂棋人,孤芳自赏,难免寂寞。
一生知己,一生宿敌。
季少龄道:&1dquo;这一局棋下完了,我也从头到尾看完了,而今想想,不觉可恨,只觉甚为可悲、可怜、可惜。”
李稚道:&1dquo;我想他最不希望的便是老太傅如此看待他吧。”
&1dquo;是。”季少龄道,&1dquo;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
谢照看着赵慎:你怎么还不死?
锁血待机的赵慎:我不仅没死,还登基了,气不气?
谢照卒。
第168章金风玉露(一)
谢灵玉离开后,谢珩在廊下默然立了良久,天色渐暗,昏沉沉地入了夜。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烛火微微闪烁,谢珩回过神来,回头望去,李稚提着盏灯站在藤蔓最绿处,静静地望着他。
李稚将提灯放在石桌上,走到谢珩身旁,连带袖子一起握住他的手,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陪他一同望向天边明月。
谢珩缓缓反握那只手,似乎要将他紧紧抓在手心里,明月朗朗,如一片真心,遥对着十三州府。
&1dquo;夫人离开了?”
&1dquo;她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1dquo;可惜没能与她见上一面,季大人今日还同我谈起王珣,他始终记得他。”
谢珩转过头望向屋内,李稚见状也望过去,忽然他的目光停住,盯着桌案上的物什很久,眼神渐渐浮现不可置信。
谢珩道:&1dquo;那是王珣献给朝的礼物。”
国之将兴,其玉当出。
*
七日后,静武大殿中,文武百官整齐划一的披坐于下,李稚身着猩红官服一步步走上前去,将那枚精铁盒匣呈至赵慎面前。
当匣盖揭开的那一刹那,众人全都睁大眼,微微向前探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件传奇瑰宝。史官捏着的手微微颤抖,几颗墨点在宣纸上晕散开,断代多年的人心在这一刻重汇聚,续写着的篇章。
&1dquo;天佑王朝,吾皇万岁!”
文武百官席地而跪,洪亮的声音响彻大殿。
赵慎打量着这座通体洁白的玉玺,眼中逐渐浮现出惊艳,他仿佛是想起汉室上千年的历史,多少分分合合,多少肝肠寸断,他伸出右手握紧它,蘸着黑红的印泥,稳稳地按在雪色宣纸上,第一封印有&1dquo;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国书呈现在世人眼前,往事已如烟。
&1dquo;天子有令,分田改革,铸剑为犁,大赦天下。”
季少龄接过国书,一字一句宣读着皇帝的第一封诏令,殿外的宫侍将旨意传递下去,一直传遍天下。李稚听着那洪亮悠长的声音,只觉得心潮澎湃难以抑制,他重低下头去。
时隔三百余年,象征着天命所归的传国玉玺重归汉皇手中,宣告其至高无上的正统,而玉玺背后的故事也随之传遍天下,那一日,天南海北的人都在热议那段尘封已久的历史,以及那个早已被南梁朝廷抹去二十多年的名字——王珣。
众人这才惊讶地现,原来早在二十年多前就曾有个将军跨越雍阳关收复过汉阳,他与他的军队永远地留在了北地的无尽风雪中,有心人闻讯来到汉阳考古,在城外的军事工道上挖出无数折戟断剑,上面遍布血一样的红锈,为人们讲述着那支青州军队曾创下的不世功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