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玄读完信,表情有几分昏暗,他伸手将其丢入火堆,滋啦一声,灰色的绢布瞬间灰飞烟灭,他回头交代亲卫,声音散在风中,忽然他注意到不远处有个人影,停下来。
他身旁的亲卫警惕地喝道:&1dquo;什么人?!”
昏暗中慢慢显现出一个佝偻的轮廓,原来是个头花白的汉人劳工,深夜很冷,他只有下半身围着一块布,上半身裸露着,泥水一样的血汗往下流淌,亲卫从惊悚中回过神,立马要上前去,却被霍玄制止。
老迈的劳工喘着粗气,表情呆滞地站在原地,霍玄很早就注意到,这些常年被奴役的汉人奴隶脸上永远保持着这副麻木表情,宛如行尸走肉,他朝对方走过去,果然对方膝盖一弯,顺势跪倒在地。
霍玄问他:&1dquo;你怎么不在长城上做工?”
对方好像很久没说话了,张了张口,&1dquo;监工派我来,河中捞上来的泥沙&he11ip;&he11ip;”字句并不清晰,能听出是当地的胡语,他慢慢吞咽着说,&1dquo;东段的长城工事,沙子不够用。”
霍玄示意部下去处理,他重打量起面前衰老的老人,良久才道:&1dquo;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1dquo;那些沙子&he11ip;&he11ip;”跳跃的火焰光影中,老人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他,&1dquo;&he11ip;&he11ip;不够用。”
霍玄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用胡语低声安慰道:&1dquo;我们明天运更多过去,总会够用的。”
老人道:&1dquo;将军&he11ip;&he11ip;是从南方来的吗?”
霍玄道:&1dquo;是,十分遥远的南方。”
老人看着霍玄平静的脸,他似乎察觉不到周围气氛的变化,长时间的过度劳作让他变得过分迟钝,瘦骨嶙峋的身体因为疲惫而微微颤抖。霍玄的手已经移到他的后颈,捏住脆弱不堪的骨头,就在这时,老人喃喃说了一句话,极轻,只有霍玄听得见,他的动作停住了。
霍玄盯着眼前的老人,对方摇晃得越来越厉害,眼中的污浊却渐渐散去,一种难以言喻的光明从其中冒出来,霍玄脑海中反复着回响着刚刚听见那一句夹杂着胡人口音的汉话,时隔三百年,乡音依稀可辨。
&1dquo;大将军,汉皇知道我们还爱着他吗?”
霍玄注视着那张沟壑纵横、满是苦难的脸,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声道:&1dquo;知道,他现在知道了。”
砰的一声,黑色大河捐过沉积千年的泥沙冲向长城,世间一切皆被这如此热烈汹涌的爱意所淹没。
第156章玉泉之战(五)
有风自西北吹来,笼罩大地的雾气豁然散去。
司马崇、孙荃、萧皓等一众将领正等在营帐中,忽然众人一齐回头,刚蒙蒙亮的天空露出一角,黑衣玄甲的裴鹤自大帐外走进来,在一众无声的注视中,他言简意赅道:&1dquo;时机已到,殿下有令,全军开拔。”
所有人眼神骤变,自座位上起身。
不出安铎所料,在相持不下多日后,李稚最终仍是选择强攻。
晨曦洋洋洒洒的辉光中,李稚登高远眺,那座城就伫立在那儿,铜墙铁壁揽着万里城关,等着他去逾越,成则创世之功,败则千秋之罪。
南国军营地动山摇,一行行传令官骑马从大营冲出去,黄色烟尘顷刻席卷战场。
四十万人的军马统共分成三路,从各个方向同时进军玉泉,马背上的旗手抬起朱红军旗,两勾勒出的白虎咆哮着冲出昏暗的山谷,天空四角同时响起雄浑苍凉的集结号声,伴随着马踏山河的震动声,一瞬间梦回那场改朝换代的远古大战。
衰草寒风,腐肉白骨,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战场正中央摆着一架两人高的金鼓,边缘的朱漆已经褪色,像一层层沉积的鲜血。萧皓手中握着鼓桴,站在它面前,眼神坚毅而平静,他抬起手臂集中浑身力量,猛的用力锤击鼓面,一下又一下,他敲得越来越快,力量也越来越大,鼓点密集有如滂沱大雨,扑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士气大振的军队星驰电掣般行军,展现出摧枯拉朽的力量。
一支支军队迅往各自目标推进,自军图上望去,犹如万箭齐。
司马崇率领十万人率先跨过渭河之水,抵达东面战场;孙荃率八万人自西出,来到长城之下;谢珩与李稚率主力二十二万人,自正面进攻玉泉主城,骁骑营、京畿羽林卫披坚执锐,各自在前方开路,如两条平行直线,一同指向那座号称永不失落的千年汉城。
李稚握住缰绳凝视前方,大风将他的头不断往后吹,露出一整张如玉的面庞,他的眼神中总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坚定力量,愈是在危险复杂的局势中,那股力量愈强大,让他浑身散出不可战胜的气质。
将士们紧紧簇拥在李稚身边,每个人眼中都倒映出血与火,他们走过上千里路,穿过狂风暴雨,越过林海雪原,正是为了这一天、这一刻,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念头从一开始就在星火闪烁,并最终在千锤万凿后铸就一股必胜的信念。
烈火淬金,他们已经是当之无愧的最强精锐,也是攻无不克的百战王师。
南国大军刚一有动静,氐人一方立即行动起来。安铎来到城楼上,白色豹裘迎风展开,他等着这场命定的决战,赵衡既然选择攻城,那就必须得用血肉之躯去攻破这一重重的城防工事,等南国人流干鲜血、士气溃散时,就是他们反攻的最佳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