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颜心中再次升起那种怒不可遏的感觉,领他与其他人不一样,他虽是那塔氏的后人,却没有继承先祖好战的天性,甚至称得上善良软弱。古颜清晰地记得自己劝说领他随自己出征,对方低声叹息道:&1dquo;我怀念故乡的草原了&he11ip;&he11ip;你真要出征吗?”
古颜说服他:&1dquo;既然已经睁眼看到外面的世界,谁又甘心一辈子只做个塞外之王?”
领他的身上流淌着高贵的血,他本该继承祖先的王位,敕勒川的草原上,他的两个小女儿还在等着他回家,而这群污泥野草一样卑贱的汉人,竟然虐待他、侮辱他、杀了他!
古颜道:&1dquo;你们汉人都不讲究一个精忠报国吗?你效忠的王朝都亡了,你也应该一同赴死啊!”
谢玦抬起头,天终于完全黑了,&1dquo;大梁是亡了,却也轮不到蛮夷来指指点点。”
古颜下令道:&1dquo;碾碎他们!”
水浪翻开,红骑兵应声而出,忽然,空中响起无数迅疾哨声,江上的风吹得有些密集,一时分辨不清那空灵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
一道惊诧的声音响彻军伍,&1dquo;是弓箭!”胡语一喊起来,密密麻麻的白羽长箭自天空落下,瞬间十几个氐人被射落水中,古颜惊得扭头看去。
下一刻,被骑卫护住的古颜猛的抬头望向清江对岸,提前埋伏在雪中的上千弓箭手冲上山坡,一声号令万箭齐,清江上空下起了一场滂沱箭雨,因为视野并不够明亮,箭是无差别射落的,连谢玦身边的人都被射倒一片,他与其他亲卫依旧骑马立在水月中,看不清神情,却能感觉到那股始终如一的平静。
古颜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远处清江城内,轰的一声,熊熊烈火攀着木质的防御工事一飞冲天,真颜听见动静带人出门查看,刚一步出塔楼,旋即被一支五尺长的弓箭射中眉心,他大睁着眼,眼神略有空洞地望着迅翻越城墙的玄机营士兵,最后一点不可思议渐渐消散在放大的曈孔中。
玄机营,与骁骑营齐名的北府两大精锐之一,由谢珩的叔父谢微一手组建,在谢微逝世后被调往京畿四大营负责训练兵。这场围城大战持续了半个月,号称攻城第一的玄机营始终没有投入战争,哪怕友军全军覆没、主将身陷险境,他们也岿然不动。
他们身上肩负着一项更重要、更艰难的使命。
白天氐人大军一倾巢出动,谢玦立刻命副官杨素前往玄机营,趁着两军交战氐人主力被牵制之际,杨素亲率一万玄机营将士赶赴清河城东。此刻杨素借助云梯攻入城楼,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那一晚谢玦与自己商量的事。
&1dquo;我们兵力不足,后劲越来越孱弱,氐人不日就将动总攻。我们这仗打得激进,他们为确保全歼,会将绝大部分兵马往正面战场,届时后方清河城必然空虚,这就是我们一直等待的机会。”
&1dquo;将军的意思是,趁乱命玄机营突袭?可氐人早有防备,清河城外设有上百防御堡垒,塔台上视野辽阔,一旦氐人现敌情火回防,玄机营将腹背受敌。”
&1dquo;绕开。”
&1dquo;绕开?”
&1dquo;我收到桓礼寄来的清江郡县志,清河城曾是汉室重镇,官道四通八达,其中有一条名叫武阳径,一直为人所忽略,玄机营可以借道此处,绕至清河城东进攻。”谢玦说到此处停了下,&1dquo;急行军二十里路,约需五个时辰。”
&1dquo;斥侯来报,氐人早已派兵驻守各大要道,武阳径恐也不例外。”
&1dquo;不会。”谢玦说的很确凿,&1dquo;他们绝对不会派兵驻守武阳径,因为它根本不是一条路。”
直到杨素亲眼见到武阳径,他才终于体会到谢玦说这句话时的心情。古颜在城外设置十数条防线,却唯独错漏了武阳径,只因千年过去,曾经车水马龙的汉家官道早已被清江支流覆盖,变成一片常年河水泛滥的泥沼地,冬日落了雪结了冰,看似可以行人,然而地下仍是深不见底的淤泥,一旦陷进去就是尸骨无存。
出身草原的古颜跟沼泽打过太多交道,他明白这种地形意味着什么,不可逾越的天险。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从未深陷绝境的古颜不知道,人为了胜利可以做到什么样的事情。
一万五千玄机营士兵将衰草、断弓、木屑铺在泥沼中,携带着沉重的攻城机械,蹚着近二十里路的浑浊泥水,在相互扶持中沉默地走完了这条冥界之路,青色龙章军旗在晦暗天空中飘扬,一道道身影在峰谷中若隐若现,那是这群金陵子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在史书上。
长云暗雪,碧血丹心。
在那场夜话将要结束时,杨素道:&1dquo;将军,我愿为国事赴汤蹈火,只是我心中还有一道疑问。即便计划一切顺利,玄机营成功绕后拿下清河城,可若是城外主战场失利,一旦等古颜率大军回防,只凭玄机营一万多人恐怕也守不住城。”
谢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想让他心中宽慰一些,&1dquo;他不会有机会回城了。”
此刻飞落着盛大箭雨的清江上,古颜终于想通一切,谢玦故意激怒他,亲身引他出城,追逐着来到清江上,原来是从一开始就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他只回头看了一眼清河城上空的夺目火光,转眼间身旁又有两名骑卫被射落江中,其余人立刻顶上来用身体帮他挡住飞箭,&1dquo;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