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应了两句诗:&ldo;情到浓时情转薄,而今真是不多情。&rdo;在胡兰成是刚做了三朝,彼此情不长夜未央,而在爱玲则是神仙眷侣岁月迢迢已聚首千年。又有她到他的住所,他只对旁人说她是自己的妹妹,顾全了新欢的面子,却叫爱玲这个明媒正娶的妻情何以堪?而她竟然应承住了。据胡兰成自己说:她来温州二十余日,眼见得他有新欢却仍心存眷恋之意。她的凄楚,透过胡兰成那只淡雅的笔,一点一滴地渗过来,是看宣纸背面的纹,朦胧又清晰。我几乎可以想见爱玲站在胡兰成的身边,日光照耀,她看着他,仍是欢喜。而这个人却开始心不在焉了,遇见一个人,问到是谁,便说是妹妹。她的笑容便冻住了,坠落在地上。我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爱玲脸上那种尴尬苦涩的笑容,她木呆呆又欢喜眷恋的神气。一切的委曲求全,只为这个男人,是她爱的。她的神色一定很凄婉,低眉的样子一定很哀怨。她被辜负了,那个男人连骗她也不骗,真不晓得是诚实还是寡情。我想那时的阳光依旧清和,却注定是要下雨了。俗世的平淡和肤浅,常常将他时、他人之生活戏剧化。爱他人所爱,恨他人所恨。有许多虚拟的情节。曾信奉一分为二法,对与错,黑与白,事事都讲究个分明。后来才懂得,感情之事太缠杂,许多事情没有对错之分,只有角色不同而已。其实,细细想来爱玲真不算得一个可爱的女子,她不够慈善,人情世故亦不会处理。一面是孩童的天真笨拙,连拈个针头这样的小事亦困难。一面又冷眼看世人,对人毫不同情。一个包子还要和瘪三抢半天,连给车夫小费亦觉得难堪。看护伤员不尽心,脚头尺处躺着死人亦照样吃滚油煎的萝卜饼……女子的娇柔妩媚,她亦不见得比人强,一发的大咧咧。她细致是敏于世事,是对人性透彻的感悟,这些,都不是她主动去交涉的,而是&ldo;花来衫里,影落池中&rdo;。临花照水,真性分明,世上一切自来与她交涉。而胡兰成这样的风流荡子,不但要如花解语,还要人比花娇。种种温柔媚态爱玲都没有,她亦不会照顾别人和自己,生活的潦糙,根本不是现今女子所想的那般精致小资。她有的只是才,只有那颗七窍玲珑的比干心。一旦胡兰成觉得她不过是一个寻常稚弱女子,且已成为他的妻,她就不新了。胡的变心也就成了必然。她是一个才女,慧而不媚,但注定不是那种能抓牢男人的女子。是悲剧,又焉知不是幸运呢?好不好,想想王映霞、陆小曼就知道了。其实说来说去都不过是同一句话‐‐&ldo;这个世上,又有哪一件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rdo;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年幼时曾去过温州,许多情形都记得不够真切,恍惚中有宽阔平敞的马路,满街的车,展眼看过去的琳琅满目的广告牌,街上行走的摩登女子,有很多庙观,吃食多是海鲜。在我不知晓爱玲和胡兰成情事前,温州对我而言只是温州,那城市再好,我并无余思可想。现在转回头,由《今生今世》中的《鹊桥相会》一段想起,温州的那条瓯江,仿佛回到一九四六年的某一天早晨。雨透温州,我看见她与胡兰成作别,他送她至码头上船,而后飘然离去。而她伫立船舷,对着滔滔江水,伤心饮涕。滴落下来,仿佛听得见眼泪融在水里的声音。在我心底,那阳光灿烂的城市亦因她而悲切起来。雨一直下,她是那般落寞,一如娥皇女英泪堕湘江。自古多情伤别离,而他竟是一点不伤,对她毫无留恋,甚至是有些紧扯白脸的希望她快些回上海。到底生性风流薄凉的他,还是将至情的她从里到外伤个劲透。她要的是今生今世与之燕好,他要的是红旗飘飘,彩旗不倒。她最后还是伤心了,对他说:&ldo;离开了你,我亦不致于寻短见,我将只是萎谢了……&rdo;她为他将花从尘埃里开出来,也是为他开始凋零。不再盛放,寂寞得如绝壁海棠。都说爱玲高傲,世俗难近,可是我读爱玲的时候,更多的发现,她只是个女子,一个委曲求全容易受伤的的女子。只是她从不卑微,她是高洁。她不糊涂,了断亦果然。不作瓦全之想,才是明慧女子的选择。佛家讲放下的艺术,放下是大智慧。放手之后,没了一叶障目,倒可能柳暗花明。抱着渺茫的希望,在过往的恩怨里牵缠,永远没有出头的日子。时光如梭,何必跟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苦挨苦熬。青春也熬没了,热情也耗尽了,终一日人似黄花,心如槁木,不如趁早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