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意山庄住得舒服,但想到之后的诸般计划,没有武器,实在很不方便。
他当日在江州城外被刺中,武器脱手,想来也应该是落在江州城之外。
但李舒万万没想到,大雨引致塌方,从四郎镇到江州城这条路,一半都被泥山覆盖。他此前借机问过曲洱,知道了兄妹俩找到自己的大概位置,那里也一样全是被日头晒干的泥浆,高树、低草,遍地枯黄。李舒看了一圈,心中大恼。
当日滚入山沟之后,他还往前跑了很久。夜极黑,他跌跌撞撞,因失血而渐渐失去力气,但仍有一分清醒:若是被旁人无意现,他绝不能暴露身份。胸口被仇家刺的那一剑极深,但仇家从他口中问出了想要的讯息,下手轻了些许,算是给他一个活命机会。
他做过许多没人能做的事情,吃过常人吃不了的苦。月色里看见一截尖利木枝,李舒立刻把它折断。批命的人说得没错,他这一生都极痛,因此也更能忍痛。把木枝扎入还在流血的伤口,搅动、戳刺,李舒蜷缩在大石的阴影之中,几度昏厥又醒来。他破坏了剑伤的痕迹,把自己面目涂污,撕了衣裳堵住血口,爬着往安全的地方去。
到大瑀的苦炼门人不止他一个,有几个被仇家现,但还有几个隐蔽在江州城内,等待与李舒会合。然而没等到李舒爬到约定好的会合之处,他便彻底晕倒。之后便是一个接一个的意外,直到在浩意山庄栾秋的房间里醒来。
李舒胸前伤口忽然猛地痛起来,剧痛牵动胸前筋骨肌肉,令他直不起腰,咚地滚落马下。
明夜堂堂主章漠!——李舒揪住衣襟大口喘气,那一剑他此生都会牢牢记得,好狠、好准,说是留他一条命,却几乎刺穿胸膛。记仇不记恩,这种伤痛,他来日定要百倍千倍地,还在章漠身上。
李舒扯开衣服,胸前仍裹着布条,但伤口已经被薄薄肉膜覆盖,不流血,也不那么痛了。浩意山庄一年的口粮份额,三分之一都给了李舒,曲洱每天即便自己吃青菜稀粥,也要给李舒一餐饱饭。
他们知道我天天盘算要杀人么?李舒心想。
他胸前又开始痛,痛得浑身不舒服。
那痛是消不掉的,它扎在李舒的三魂六魄里,只有把章漠挫骨扬灰,才能消停。
哼哼唧唧翻滚了一会儿,李舒慢慢起身,骑上老马,继续绕着眼前这座混沌土山打转。
星流和炎蛇如果在这土山底下,不知要怎么挖。如果不在,不知会被什么人捡走。星流沉重,炎蛇纤薄,乍看起来只是寻常武器,没有独门内力注入,完全无法挥作用。然而天下之大,怎么找到这两样东西?李舒心急如焚。
实在不行,只能再想个法子,利用浩意山庄名声,动四郎镇百姓一同去找。
于是李舒的思绪再度回到原点:无论如何,若要利用浩意山庄,必须先把浩意山庄名声重整,否则毫无作用。
他用石块和木枝绑成个铲子,爬上土山,东戳西翻。湿润的泥土被连日烈阳晒得结实,很快扬了李舒一脸的泥尘。
&1dquo;你在干什么?”
头顶一个声音传来。
栾秋站在不远处一株樟树上,斜靠树干,脚踏树枝,垂眼盯着李舒。
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李舒在心头翻转了千万个借口。
他一言不,栾秋又接着问:&1dquo;找东西?”
&1dquo;你不是要接待客人吗?诛邪盟副盟主。”李舒反问。
栾秋:&1dquo;什么东西这么紧要,连山庄都不回,自己偷偷来找。”
李舒:&1dquo;丢下客人不管,曲洱和渺渺怎么应付得了那些武林人?”
两人相互瞪着,互不让步。
栾秋轻飘飘落地。李舒已经知道这人武功了得,内力更是上乘,然而看他落地身姿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暗叹一句&1dquo;漂亮”。栾秋走到他面前,问得十分直接:&1dquo;我早想问你,江湖人在你心里,是图利小人,还是心计恶人?你设想的诛邪盟,很有意思,和寻常江湖人的看法完全不同。”
&1dquo;贪婪好色,见利忘义,狐假虎威,四处钻营&he11ip;&he11ip;”李舒一口气把自己懂得的四字成语说了大半,&1dquo;这些都是人。江湖人也是人,你十岁时浩意山庄凋敝,十六岁独自肩负起这么重大的责任,你没有见过江湖人这样的面目?”
栾秋看着土山上摇摆的狗尾巴草。暮色重了,野草在晚风里晃动,一丛没有骨头的火炬。
&1dquo;你师承何处?”栾秋问。
李舒笑了:&1dquo;你对我感兴?”
&1dquo;我对教你这些东西的人感兴。”栾秋答。
李舒:&1dquo;我没有师父,没有门派。你没听渺渺说过我的故事吗?”
栾秋:&1dquo;听了。净是胡说八道。”
李舒眼睛一瞪:&1dquo;是真的!”
他终于把话题从不乐意说的事情上转移开,再次回忆起自己随口胡诌的那些故事。他辛苦接镖,是为了寻找不知流落何地的挚友。当日被恶匪打落山下,不巧丢了挚友给的信物。那是一把挚友亲自描绘的扇子,情意绵绵,世上难再。李舒这几天面上开怀,心里却始终耿耿:他牵挂着挚友,更牵挂那信物。
&1dquo;若是他从此没了,我至少也有个念想。”李舒说得投入,把自己讲得眼圈红,&1dquo;天可怜见,或许这一生,我与他,终究是有缘无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