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洱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印象,他那时刚刚记事,只会啃手指。
六年后母亲任蔷病故,他终于懂事,像个半大孩子一样跪在母亲床前哭泣。那时候栾秋也在他身边,兄长一样陪着他。任蔷临终前拉着曲洱和栾秋的手,把曲洱和浩意山庄托付给当时不过十六岁的栾秋。
&1dquo;娘亲说了三件事。”曲洱看着从正厅走出来的栾秋说,&1dquo;第一件,是让我听二师兄的话。无论是我,还是师姐和渺渺,都要把二师兄当做一家之长,二师兄说的话,就等于爹和娘说的话。”
&1dquo;当时山庄里有多少人?”
&1dquo;除了娘,就是四个。”曲洱看着卓不烦笑笑,&1dquo;爹爹走后十六年,不烦是浩意山庄收的唯一一个弟子。”
任蔷叮嘱的第二件事,是不允许浩意山庄的人复仇。无论对象是苦炼门,还是苦炼门里某个具体的人,总之绝不能复仇,更不能到金羌乃至西域。浩意山庄的人只要好好地呆在大瑀就行了,甚至不要离开江州城,不要离开四郎峰。她说这些话时力气大得离谱,曲洱双手被她握得红,只能不住点头。
李舒心中有许多疑问,但仍耐心问下去:&1dquo;第三件又是什么?”
&1dquo;当日娘亲离世,叮嘱我们三件事。我以前以为第二件最难,现在才知,第三件最不容易。”曲洱低声道,&1dquo;母亲要二师兄维持浩意山庄不死不灭,但又不能收徒扩张,不能盛大名气,更不能在江湖上与人争抢。”
浩意山庄日渐衰落,与任蔷叮嘱的第三件事关系最大。曲天阳死后的六年里,任蔷似乎一直都做同一件事:让江湖中人忘记诛邪盟和曲天阳,更忘记浩意山庄。她走的时候,浩意山庄已经凋敝成一个无人知晓的小门派。
&1dquo;她是为了保护你。”李舒立刻懂了,&1dquo;你们山庄里就栾秋功夫上得了台面,你和渺渺都不行。若是再出面料理什么诛邪盟、苦炼门之类的事情,只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你。”
&1dquo;娘亲是被吓坏了,爹爹死得惨烈,我至今记得她守在爹爹尸身边,哭完后竟呆呆坐了三日。”想起往事,曲洱竟笑了笑,&1dquo;我确实从小没有练武的根基,但师兄和师姐不同。他们都练成了浩意山庄的看家本领,若是涉足江湖,一定可以扬名立万。”
江湖人在山庄里四处走动,栾秋也不怕他们看到寒酸之处。但是找不到曲洱,他们越来越恼怒,回头看见仍旧一脸疏淡的栾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1dquo;曲洱呢!把他交出来!”那些人纷纷喊道,&1dquo;你用了什么花言巧语蛊惑他,让他把浩意山庄交到你手上?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栾家弃子&he11ip;&he11ip;”
栾秋眼皮一颤,看向说话的那人。
那人当即噤声。他没察觉杀气,但眼前的青年内力瞬间鼓满了衣袖,那一双眼睛在落日中灼灼地燃烧着能杀人的火光。
栾秋的态度令这些人愈激动。
&1dquo;年轻人,身在江湖,要讲道理。”&1dquo;欧阳大哥”指着栾秋吼道,&1dquo;你可别忘记了,浩意山庄姓曲!”
&1dquo;浩意山庄是姓曲!”
正堂的屋顶上,茂密得看不见人影的梨树树荫里,忽然跃出一个声音。
曲洱站了起来,他在屋顶上摇摇晃晃,卓不烦连忙抱紧他双腿。
他声嘶力竭,满面涨红:&1dquo;但曲洱只听栾秋的!”
李舒被震得耳朵生疼。曲洱还在吼:&1dquo;天下只有一个浩意山庄,浩意山庄里只有一个栾秋!”
李舒心想,你喊这么两句,之后江湖上流言更多,你被你二师兄蛊惑的证据就更实了。他正想说两句怪话开开曲洱玩笑,忽见那在山庄门口回过头来的栾秋,双耳通红。
&1dquo;下来!”栾秋遥遥冲他们喊,&1dquo;成何体统!”
李舒跳起身,喊得比曲洱更大声:&1dquo;李舒也听栾秋的!”
卓不烦、曲渺渺也嚷嚷了起来,一声接一声:只听栾秋的话,只有一个栾秋。
江湖前辈们气成一只只鼓眼的青蛙,喷着恶气摇摇摆摆地走了。栾秋转身朝正堂走来,李舒不知道他那红得可疑的双耳,是被晒的,还是害羞的。
但这人一跳上来,估摸就要揍自己了。李舒忙捂着胸口,扮西子捧心,躲在曲渺渺和卓不烦中间。
但栾秋上来之后没有骂人,也没有拎起李舒扔到地上。他坐进杜梨的树荫里,静静俯瞰空无一人的山庄。曲洱喊完,知道自己让栾秋丢脸,慌得差点栽下屋顶,被曲渺渺和卓不烦俩人手忙脚乱拖住。
李舒坐在栾秋身边盯着他,栾秋扭头瞪他一眼。李舒笑笑:这人害羞时只有耳朵红,那张脸还是漠然的,好像天底下没任何事情能令他松动。
&1dquo;喂,那&1squo;欧阳大哥’叫什么,哪个门派的?”李舒问,&1dquo;我今天记住了,他日江湖相逢,一定给你出气。”
&1dquo;我何须你来出气。”栾秋答,&1dquo;他是青松的主人,叫&he11ip;&he11ip;”
他折下一根梨树枝,在屋顶瓦片上写字。李舒心中一惊:树枝脆弱,他竟然能够用它在瓦片上横平竖直地书写,这控制内力的功夫,在李舒知道的人中,至少能排第二。
感慨未完,他看清了栾秋写的两个字:大歌。